陈塘关的雨,下了整整三日。
敖丙立于滔天巨浪之中,龙角隐在水幕之后,银蓝鳞片在闪电下泛着冷光。他看着城墙之上那个红衣少年,混天绫如血蛇般缠在腕间,火尖枪的焰光刺破雨幕,映得少年眉眼愈发桀骜。
“哪吒,”敖丙的声音穿过雨帘,带着龙类特有的低沉,“放了我族人。”
哪吒嗤笑一声,脚下风火轮碾过城砖,溅起的火星落在积水里,滋滋作响。“放了他们?”他挑眉,火尖枪直指敖丙,“那谁来偿陈塘关百姓的命?”
巨浪拍打着城墙,发出雷鸣般的轰鸣。三日前,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为救被巡海夜叉欺凌的族人,与镇守陈塘关的哪吒起了争执。不过是少年意气的打斗,却因龙族与天庭积怨已久,演变成了水淹陈塘的浩劫。
敖丙握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戟身流转着深海寒冰的气息。他知道哪吒说的是气话——那日他虽怒极掀了巨浪,却始终控制着水头,并未伤及无辜。可此刻,少年眼底的怒火太过真实,像要将他连同这片海水一同燃尽。
“此事与百姓无关。”敖丙沉声道,“你我之间的账,我陪你算。”
“好啊。”哪吒舔了舔唇角,混天绫突然如活物般窜出,直缠敖丙脖颈,“那就用你的命来算!”
敖丙侧身避开,方天画戟带起冰棱,直刺哪吒心口。两人在雨幕中缠斗起来,火焰与寒冰碰撞,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敖丙的枪法带着龙族的沉稳,招招留有余地;哪吒的枪法却狠戾刁钻,招招致命,仿佛要将积攒了千年的怨怼都倾泻在这一枪之中。
激战间,敖丙瞥见城墙下瑟瑟发抖的龙族老弱,心下一紧。他虚晃一戟,转身便要引开战场,却被哪吒看穿意图。混天绫突然收紧,缠住了他的腰腹,灼热的灵力顺着绫带传来,烫得他鳞片发麻。
“想跑?”哪吒的声音贴在耳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灼热气息,“晚了。”
敖丙回身一肘撞向哪吒心口,却被少年稳稳扣住手腕。火尖枪的枪尖抵在他喉间,焰光舔舐着他的肌肤,带来刺痛。他看着哪吒近在咫尺的脸,额间红点如朱砂痣,眼尾微微上挑,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杀了我,你也难辞其咎。”敖丙的声音很静,银蓝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颈侧,像某种脆弱的装饰。
哪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握着枪的手微微收紧。他确实想杀了这龙族太子——从出生起,他就听着龙族祸乱人间的故事长大,师父说龙族贪婪残暴,是天庭的隐患。可此刻看着敖丙平静的眼眸,他竟有些下不去手。
这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传闻中凶戾的龙族。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鹤鸣。太乙真人骑着仙鹤而来,胖手一挥,乾坤圈便朝哪吒飞去。“孽徒!还不住手!”
哪吒被乾坤圈砸中后背,吃痛松手。敖丙趁机后退,方天画戟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来人。
太乙真人捋着胡须,看向敖丙:“小龙王,此事因我这孽徒而起,老道代他赔个不是。不如就此罢手,再议后续?”
敖丙望着城楼下的族人,又看了看哪吒,终究是点了点头。巨浪缓缓退去,露出狼藉的滩涂。他转身欲走,却听见哪吒在身后喊:“敖丙!”
他回头,看见少年站在城墙上,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三日之后,我在东海边等你。”哪吒的声音很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单打独斗,分个胜负。”
敖丙沉默片刻,银蓝尾鳍在水中轻轻一摆,算是应了。
三日后,东海之滨。
海风带着咸腥气,卷起细沙。敖丙立于礁石之上,看着远处踏风火轮而来的红衣少年。哪吒今日没带混天绫,只背了火尖枪,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想来是被太乙真人罚了。
“你真敢来。”哪吒落在他面前,眼底带着一丝意外。
“我说过,陪你算账。”敖丙握紧方天画戟,“但今日,点到即止。”
哪吒嗤笑一声,火尖枪突然刺出。“我哪吒打架,从不知点到即止!”
敖丙早有准备,方天画戟迎上。火焰与寒冰再次碰撞,这一次没有了百姓族人的顾忌,两人都使出了真本事。哪吒的枪法愈发凌厉,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敖丙的枪法却愈发柔韧,如深海暗流,总能在看似绝境处寻得生机。
打到酣处,哪吒突然弃了枪,徒手抓住方天画戟的戟尖。灼热的手掌与冰冷的戟身相触,蒸腾起白雾。“你的枪法,是谁教的?”
敖丙一愣,趁他分神,手腕一转,戟身横扫。哪吒纵身跃起,落在他身后,手肘抵住他的后心。“输了。”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热气拂过他的颈窝。
敖丙浑身一僵,猛地回身,方天画戟直指哪吒咽喉。“还没结束。”
哪吒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哦?那你想怎样?”
敖丙被他看得不自在,收了戟:“今日作罢。”
“怂包。”哪吒撇嘴,却捡起地上的火尖枪,往海边走去,“喂,明天还来吗?”
敖丙望着他的背影,红衣在夕阳下像团跳动的火焰。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来。”
海浪拍打着礁石,仿佛在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约定伴奏。敖丙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或许是因为哪吒眼底的倔强像极了幼时不服输的自己,或许是因为那抹红衣在单调的深海蓝中太过刺眼,又或许,只是因为在那双桀骜的眼眸里,他看到了一丝不同于旁人的……认真。
接下来的日子,东海边总能看到两个身影。红衣的少年与银蓝的龙太子,每日都会打上一架,从日出到日落,从春暖花开到秋高气爽。
他们从不谈及身份立场,只论招式输赢。哪吒会嘲笑敖丙的枪法太过保守,敖丙会讥讽哪吒的身法太过鲁莽。有时打得急了,哪吒会揪着敖丙的龙角不放,敖丙会用水龙弹浇得哪吒满头满脸。
某个秋日的黄昏,两人躺在沙滩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哪吒的火尖枪插在一旁,枪尖的火焰已灭;敖丙的方天画戟斜靠在礁石上,戟身还沾着细沙。
“喂,敖丙,”哪吒突然开口,“你们龙宫,真的像传闻中那样,有无数珍宝吗?”
敖丙侧头看他,少年的侧脸在霞光中柔和了许多。“不过是些珊瑚珍珠,哪比得上你那混天绫珍贵。”
“切,那破绫子有什么好。”哪吒撇嘴,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混天绫——那是他出生时,师父送的礼物。
“那你想要什么?”敖丙问。
哪吒想了想,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听说那颗星叫‘启明’,能照亮黑夜。你说,它和我的火尖枪比,哪个更亮?”
敖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轻声道:“各有各的亮法。”
哪吒转过头,与他对视。夕阳的金光落在两人眼中,一个如烈火灼灼,一个似深海沉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剩下海浪声,和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
“敖丙,”哪吒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他们都说,龙族和我们神族,生来就是敌人。”
敖丙的心跳漏了一拍,避开他的目光:“或许吧。”
“可我觉得不是。”哪吒的声音很认真,“至少,你不是我的敌人。”
敖丙猛地转头看他,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桀骜,只有一片赤诚,像初生的火焰,干净得让人心颤。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呼喊。是龙族的侍从,神色慌张地跑来:“太子殿下,不好了!天庭派天兵来了,说要拿您问罪!”
哪吒猛地坐起身,火尖枪瞬间入手。“谁敢!”
敖丙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水淹陈塘之事,天庭不会善罢甘休,而他,是最好的替罪羊。
“哪吒,”敖丙站起身,银蓝鳞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今日之后,不必再见了。”
哪吒看着他的背影,心头莫名一慌。“敖丙!你什么意思?”
敖丙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纵身跃入海中。银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波涛里,只留下一圈圈涟漪,渐渐散去。
哪吒站在沙滩上,看着空荡荡的海面,握紧了手中的火尖枪。他不懂,为什么前一刻还能并肩看星星的人,下一刻就要说再见。
他只知道,他不想再见不到敖丙。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