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葫芦里的时光,是没有刻度的。
敖丙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泡在温汤里。四周是朦胧的金光,身下似乎垫着柔软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莲香。他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实体,只有一缕意识在流转。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敖丙“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不远处也飘着一缕意识,赤红如焰,正是哪吒。
“哪吒?”他试着开口,声音像风穿过竹林,轻飘飘的。
“是我。”哪吒的意识朝他靠近,两缕光影在金光中轻轻触碰,没有实质的触感,却有种奇异的暖意,“我们……这是死了吗?”
敖丙沉默了。他记得最后那道天雷,记得哪吒死死缠住他的混天绫,记得两人被金光吞噬时,那股灭顶的灼热。或许,这就是魂魄离体后的模样。
“死了也好。”哪吒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至少不用听玉帝那老头啰嗦,也不用看你父王那张臭脸。”
敖丙忍不住“笑”了。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这副性子。“你不怕魂飞魄散吗?”
“怕什么?”哪吒的意识蹭了蹭他的,像只撒娇的小兽,“有你陪着,魂飞魄散也值了。”
敖丙的心猛地一颤,那缕意识竟泛起微微的波动。他想说些什么,却见四周的金光突然涌动起来,将他们包裹、拉扯。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重塑着他们的形体,骨骼、经脉、血肉……清晰得仿佛能听见莲瓣舒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散去。
敖丙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朵巨大的蓝莲之中,花瓣如冰玉雕琢,散发着清冷的光。他动了动手指,触感真实,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还是熟悉的银蓝长袍,只是袖口绣着细密的莲纹,脖颈处的鳞片也淡了许多,更像一层朦胧的光晕。
“敖丙!”
哪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敖丙转头,看见哪吒坐在一朵红莲里,红衣如火,额间的朱砂痣比从前更艳,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惊奇。
“我们……活过来了?”
“看来是。”敖丙撑起身体,蓝莲的花瓣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曳。他看向四周,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云雾缭绕,远处漂浮着无数含苞待放的莲花,想必是太乙真人的宝葫芦内部。
哪吒从红莲上跳下来,几步跑到他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是真的!你没死!”
敖丙被他戳得发痒,拍开他的手:“别闹。”
哪吒却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滚烫。“你看,”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笑得灿烂,“我们都活下来了!我就说嘛,肯定没事!”
敖丙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头一片柔软。他反手握住哪吒的手,轻声道:“嗯,没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云雾中飘来,正是太乙真人。他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打了个哈欠:“两个小娃娃,醒啦?”
“师父!”哪吒松开敖丙的手,跑过去抱住太乙真人的胳膊,“我们怎么活下来的?这是哪儿?”
太乙真人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这里是老道的宝葫芦。你们俩命不该绝,又有莲台护住元神,借天劫之力洗去了凡尘戾气,反倒修成了不灭之身。”他看了看敖丙,又看了看哪吒,“不过嘛,你们现在的身子,可是我用莲藕做的,算是……同门师兄弟啦。”
同门师兄弟?
敖丙和哪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太乙真人又道:“玉帝那边我已经说通了,龙族那边也打了招呼,你们暂时不用回去。就在这葫芦里修炼些时日,等时机成熟了再出去。”他丢下两个玉瓶,“这里面是莲子羹,能帮你们稳固身形,记得按时喝。”说完,便摇摇晃晃地飘走了。
葫芦里的日子,平静而悠长。
没有天庭的规矩,没有龙族的束缚,只有云雾、莲香,和彼此的陪伴。他们每日一起修炼,哪吒的枪法愈发霸道,却多了几分精妙;敖丙的戟法依旧柔韧,却添了几分凌厉。休息时,他们会坐在莲台上看云卷云舒,哪吒会讲陈塘关的趣事,敖丙会说东海深处的奇观。
某个月夜,两人躺在最大的那朵并蒂莲上,看着葫芦顶透进来的微光。
“敖丙,”哪吒突然开口,“你说,我们出去以后,他们会不会还把我们当敌人?”
敖丙侧头看他,月光落在少年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不在乎了。”
“我也不在乎。”哪吒翻身趴在他身边,下巴抵着手臂,“反正有你在,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敖丙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脸颊微微发烫。他别开脸,看向远处的云雾:“哪吒,你……”
“嗯?”
“没什么。”他终究是没问出口。有些话,似乎在心里藏着,比说出来更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修为日渐精进,身形也长开了些。哪吒褪去了几分稚气,眉眼愈发英挺;敖丙则更显清俊,银蓝长袍衬得他肌肤胜雪,偶尔龙角显露时,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太乙真人偶尔会来检查他们的功课,每次都捻着胡须点头:“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这日,太乙真人带来了一个消息:“外面风平浪静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哪吒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太乙真人递给他们两个令牌,“拿着这个,三界之内,畅通无阻。”他看了看敖丙,“龙族那边,你父王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敖丙接过令牌,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想到,父亲竟会这样说。
离开宝葫芦的那一刻,阳光有些刺眼。他们站在陈塘关的城楼上,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百姓,听着熟悉的叫卖声,恍如隔世。
“先去我家!”哪吒拉着他的手就往总兵府跑,“我娘肯定想我了!”
殷夫人见到哪吒时,哭得像个孩子,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看到站在一旁的敖丙,她先是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这位就是敖丙吧?常听吒儿提起你,快进来坐。”
敖丙有些受宠若惊,点了点头:“多谢夫人。”
总兵府的晚宴很热闹,李靖虽依旧严肃,却在看到哪吒时,眼底难掩笑意。席间,哪吒滔滔不绝地讲着葫芦里的趣事,殷夫人不时给敖丙夹菜,气氛温馨得让敖丙有些恍惚。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晚饭后,哪吒拉着敖丙去屋顶看星星。陈塘关的夜空,比东海和葫芦里都要明亮。
“你看,那颗就是启明。”哪吒指着天边最亮的星,“比我的火尖枪亮吧?”
敖丙笑了:“嗯,亮多了。”
哪吒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颊。“敖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在葫芦里的时候,你想跟我说什么?”
敖丙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腾地红了。他别开脸,不敢看哪吒的眼睛:“没……没什么。”
哪吒却不依不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少年的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像盛满了火焰。“看着我,敖丙。”
敖丙被迫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炽热。
“我……”敖丙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天边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光闪烁。
“怎么回事?”哪吒皱眉,握紧了手中的火尖枪。
敖丙也站起身,银蓝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那片乌云,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好像……是妖气。”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夜空。一只巨大的黑鸟从乌云中冲出,翅膀遮天蔽日,所过之处,房屋倒塌,百姓尖叫。
“是毕方!”哪吒认出了那只妖鸟,“它不是被封印在昆仑墟了吗?怎么会出来?”
敖丙的脸色沉了下来:“恐怕……三界要出事了。”
毕方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短暂的安宁。敖丙和哪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哪吒握紧火尖枪,火焰在枪尖跳跃。“走!”
敖丙点头,方天画戟入手,银蓝光芒与火焰交相辉映。
两人纵身跃下屋顶,朝着毕方飞去。红衣与蓝衣在空中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像两束劈开黑暗的光。
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这一次,他们会并肩面对。
因为他们是哪吒和敖丙,是劫后余生的莲,是彼此生命里,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