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落时，联盟学院的钟楼敲响了第一百次晨钟。叶天然站在训练场边，看楚小天带着学员们演练盾阵。少年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盾牌相撞的闷响里，混着楚小天的吼声：“重心再稳些！守护不是硬抗，是像溪流绕石，既守住阵脚，又留有余地！”
这话说得像楚风，又不全像。叶天然想起二十年前，楚风教他练盾阵时，总说“要把盾牌当成自己的骨头，碎也得护着身后的人”。如今楚小天的教法里，多了几分柔韧——是这些年和平岁月酿出的从容。
“叶老。”身后传来轻唤，林浅予裹着厚厚的斗篷走来，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刚收到北境的信，雪太大，商队困住了，医疗队已经出发接应。”她把暖手炉塞进叶天然手里，掌心的温度顺着血脉漫开。
叶天然望着北方的天际，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北境的雪总是来得又急又猛，二十年前他在那里带队抗过雪灾，当时顾澜的商队冒着雪崩的风险送来了御寒物资，苏沐雪跪在雪地里给冻僵的牧民做人工呼吸，睫毛上结的冰碴像碎钻。
“我也去看看。”他转身要走，被林浅予拉住。“孩子们在礼堂排练新年颂歌呢，说要给你个惊喜。”她指尖点了点他的胸口，“你呀，总觉得自己还能像年轻时一样往前冲，也该歇歇，看看他们长大了。”
礼堂的门推开时，歌声像潮水般涌出来。楚芽芽站在合唱团最前排，穿着红色的小斗篷，声音清亮得像冰凌：“星光落在肩头，是前辈的手……”孩子们的歌声不算齐整，甚至有个小男孩跑调跑到天边，但叶天然的眼眶忽然热了。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看沈星遥在指挥台上打拍子，她的头发已经有了银丝，却比年轻时更温柔；白洛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琴谱旁边放着个毛线团，大概是练琴时随手织的围巾；姜雨薇在后排帮孩子们整理衣领，有个小姑娘的斗篷系带松了，她耐心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歌声停时，楚芽芽捧着张乐谱跑过来，纸角卷了边，上面是她歪歪扭扭写的歌词：“叶爷爷的剑，劈开黑暗的雾，奶奶们的笑，暖了结冰的路……”她仰着头，鼻尖冻得通红，“我们想在新年庆典上唱这个，您说好不好？”
叶天然接过乐谱，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沈星遥在黑暗渊谷的废墟上，也曾给他看过一张写满诗句的纸，当时她的手在抖，纸上的字迹却坚定：“等天亮了，我们写首关于和平的诗。”
“好。”他揉了揉楚芽芽的头发，“到时候，叶爷爷给你们伴奏。”
新年庆典那天，雪停了，阳光把光明之都的屋顶染成金色。叶天然坐在礼堂的钢琴前，白洛在他身边调弦，琴键上的漆有些剥落，是他用了三十年的旧物。当孩子们的歌声响起时，他忽然看见台下的景象：顾澜正和北境来的商人说着什么，手里的账本记得密密麻麻；苏沐雪给一个咳嗽的孩子递水，眼神温柔得像春水；楚风拄着拐杖站在最后排，偷偷抹了把眼睛——他去年在边境处理魔兽袭扰时伤了腿，却总说“这点小伤算什么”。
一曲终了，楚芽芽忽然举着话筒说：“下面，请叶爷爷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孩子们的掌声震得屋顶的雪簌簌往下掉。
叶天然走到台上，看着台下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不想讲那些刀光剑影的往事。他说：“我给你们讲个关于约定的故事。二十年前，我和几位同伴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又冷又饿，我们就约定，等打赢了仗，每年冬天都要在温暖的屋子里，喝着热酒听雪落的声音……”
他看见台下的姜雨薇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沈星遥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大概是把这个故事记下来，要编进给孩子们的书里；林浅予悄悄往他的茶杯里续了热水，水汽模糊了她的笑靥。
庆典结束后，叶天然沿着覆雪的街道往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九道熟悉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楚芽芽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她正和小伙伴们追着一只衔着红绸带的鸽子跑，红绸带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流淌的星河。
“明年春天，去南境看看吧？”姜雨薇挽住他的胳膊，“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能映红半边天。”
“好啊。”叶天然望着天边的晚霞，“再顺路去看看当年楚风摔断剑的那座山，他总说那里的瀑布现在能用来发电了。”
顾澜笑着接话：“我已经让商队备好了帐篷，咱们也像年轻时那样，露营看星星。”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却不觉得冷。叶天然忽然明白，那些年许下的约定，从来不是要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是风雪里的一句“等天亮”，是废墟上的一句“写首诗”，是此刻的一句“去看桃花”——这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像星河流淌，照亮了来路，也温暖了远方。
他停下脚步，转身牵住身边的手。九双手，有的布满薄茧，有的沾着药香，有的还带着琴键的温度，握在一起时，比任何盾牌都更坚固。雪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很快化成了水，像时光留下的温柔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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