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盖在金穗沟的晒谷场上。楚芽芽抱着那本补好的笔记本,蹲在“少年课堂”的木箱子旁,指尖划过沈星遥写下的诗句:“风会记得每朵花的形状,就像我们会记得每个名字。”
“在看什么呢?”叶天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盏马灯,暖黄的光在地上投出个晃动的圆。
楚芽芽仰头,把笔记本举起来:“沈姐姐写的这句,是不是说,就算人走了,只要有人记得,他们就一直都在?”
叶天然在她身边坐下,马灯放在两人中间,光线下能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不止呢。”他拿起箱子里那柄带裂痕的剑,剑鞘上的裂痕被楚芽芽画的藤蔓花纹盖住,倒像是天然的装饰,“你看这剑,当年它跟着我在忘川谷拼杀,剑刃崩了三个口,现在却能给小松鼠当窝——它的‘守’,换了种样子继续活着。”
远处传来脚步声,阿木举着个铁皮罐跑过来,罐子里飘出烤土豆的香味。“李奶奶烤的土豆,给你们留了俩!”他把罐子往地上一放,看见那柄剑眼睛一亮,“芽芽,你画的藤蔓太像真的了,早上我看见只麻雀停在上面,以为是真藤呢!”
楚芽芽剥开土豆皮,热气混着香味扑满脸庞:“李奶奶说,这叫‘转活’。就像她把沈姐姐的笔记本补好,不是让它躺在箱子里发霉,是想让我们接着写下去。”她咬了口土豆,忽然指着笔记本上的空白页,“你看,这里还能写好多新故事呢。”
叶天然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起身往木屋走:“我也有个‘转活’的物件,给你们瞧瞧。”
没过多久,他捧着个木匣子回来,匣子上了把黄铜锁,锁孔是朵梅花形状。“这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叶天然摩挲着锁孔,“当年他守边关,就靠这匣子装密信。后来传到我手里,密信早烧了,倒成了装家信的盒子。”
阿木凑过去:“能打开看看吗?”
叶天然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把小钥匙,钥匙柄也是朵梅花。“咔嗒”一声,锁开了。匣子里面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三样东西:枚褪色的铜哨、半块玉佩、还有张泛黄的药方。
“这铜哨,”叶天然拿起哨子,吹了声轻响,哨音清越,像山涧流水,“太爷爷说,当年他带着队伍在雪山上迷路,就靠这哨音辨方向。后来我在黑暗森林被困,也是吹着它,让队友找到了我。”
楚芽芽拿起那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半个“安”字,边缘有点缺角。“这是摔的吗?”
“是炮弹炸的。”叶天然的声音低了些,“当年在黑石坡,炮弹过来时,太爷爷把玉佩塞进我怀里,自己扑了上去。玉佩被弹片崩掉了角,却替我挡了下——后来我才知道,这玉佩本是一对,他带半块,我奶奶带半块,合起来是‘平安’二字。”
阿木捏着那张药方,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只隐约看清“紫苏、薄荷”几个字。“这是治啥的?”
“治刀伤的。”叶天然接过药方,指尖轻轻拂过纸面,“这是苏沐雪医生写的。当年她在战地医院,伤员太多,就把常用的药方抄了几十张,分给出征的队伍。这张是我从忘川谷的废墟里扒出来的,边角都焦了,却还能看清药名。”
楚芽芽忽然把自己的画本掏出来,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个奇怪的装置:剑鞘当底座,玉佩当门环,铜哨挂在旁边当风铃,药方贴在背面当装饰。“叶爷爷,我觉得它们能凑成个‘新家’!就像李奶奶补笔记本那样,把老物件拼起来,变成新东西。”
阿木拍手:“我懂了!就像咱们把晒谷场改成少年课堂,把旧剑改成松鼠窝——不是把它们藏起来,是让它们接着‘活’在咱们的日子里!”
叶天然看着画本上那个歪歪扭扭的装置,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好啊,”他拿起铜哨,往阿木手里一塞,“你吹哨子最响,以后这哨子归你,要是山里起雾,就吹三声,大家就知道该往回走了。”
他又把那半块玉佩递给楚芽芽:“这玉佩缺的角,正好能穿根绳,你不是爱画画吗?以后带着它,遇见想画的东西,就摸一摸,算太爷爷给你打气。”
最后,他小心地把药方折好,放进沈星遥的笔记本里:“苏医生的字,该和她的诗待在一块儿。”
马灯的光忽然晃了晃,李奶奶端着碗热粥走过来,看见木匣子里的东西,叹了口气:“你太爷爷当年总说,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把念想注进物件里,它才成了传家宝。”她把粥递给楚芽芽,“就像这粥,我奶奶教我熬的,放三粒枣,两朵枸杞,现在我教你们,它也就成了‘传家宝’。”
楚芽芽喝着粥,忽然发现粥里的枣子摆成了个“安”字。她看向窗外,月光下,晒谷场的木箱子旁,那株从石头里钻出来的嫩芽,叶子上还沾着露水,像挂着串小月亮。
阿木吹了声哨子,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荡开,惊起几只夜鸟。“叶爷爷,这哨音真好听!比我在镇上买的塑料哨子强多了!”
叶天然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峦,那些曾经硝烟弥漫的地方,现在只有虫鸣和风声。“它们当然厉害,”他拿起那本夹着药方的笔记本,声音轻得像月光,“因为里面藏着的,从来不是冰冷的铁、硬的玉,是太爷爷的哨声里的方向,是苏医生药方里的心疼,是你奶奶粥里的枣子香啊。”
楚芽芽忽然放下粥碗,把玉佩挂在脖子上,又从画本上撕下那页装置图,贴在木匣子内侧。“这样它们就永远在一块儿了。”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星,“等明天,我就照着画,把剑鞘、玉佩、哨子拼起来,放在课堂最显眼的地方,告诉新来的小伙伴,这是咱们金穗沟的‘传家宝’。”
叶天然看着她,又看了看阿木手里攥着的铜哨,忽然觉得,所谓传承,哪里是守着些旧物件不放呢?是太爷爷把辨方向的本事,藏在哨音里传给了他;是苏沐雪把救人的心思,写在药方里留给了后来人;是李奶奶把熬粥的温柔,盛在枣子的甜味里,递到孩子们手上。
马灯的光渐渐暗下去,天边露出点鱼肚白。叶天然把木匣子锁好,挂在少年课堂的墙上,正好在沈星遥的笔记本上方。阳光爬上山坡时,第一缕光落在匣子的梅花锁上,锁孔里仿佛开出了朵真梅花。
楚芽芽和阿木已经跑出去了,远处传来阿木的哨声和楚芽芽的笑声,还有李奶奶在晒谷场喊他们吃早饭的声音。叶天然站在原地,摸了摸墙上的木匣子,忽然想起太爷爷临终前说的话:“物件会老,人会走,但只要有人接着笑,接着闹,接着把日子过下去,咱们就永远赢着。”
他转身往木屋走,准备去熬粥。今天该放几粒枣呢?或许,该多放几粒,给新来的那两个从忘川谷来的孩子尝尝——他们的爷爷,当年也是吹着铜哨,和太爷爷并肩守过同一个山口呢。
风穿过晒谷场,带着新麦的清香,吹动了墙上木匣子的挂绳,铜哨在里面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看啊,又一个早晨来了,咱们的故事,还在往下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