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麦秸垛上的月光

西坡的麦子抽穗时，金穗沟的傍晚总飘着淡淡的麦香。小石头蹲在田埂上，用麦秸给“拔尖儿”编了个小篱笆，防止被山风刮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麦秸篱笆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只张开翅膀的鸟。

“该回家了，”楚芽芽举着画本从地头跑过来，纸页上沾着麦芒，“李奶奶说今晚有大月亮，要在麦秸垛旁烙糖饼。”

小石头最后看了眼“拔尖儿”，麦穗已经鼓得饱满，麦芒像刺猬的尖刺，在暮色里泛着浅黄的光。他摘下片最大的叶子，夹进怀里的小本子——那是楚芽芽送他的，封面上画着朵蒲公英，写着“金穗沟的春天”。

麦秸垛堆在晒谷场的角落，足有两人高，是用去年的陈麦秸垛的，表面被雨水淋得发暗，里面却干燥松软。李奶奶正蹲在垛旁生火，铁鏊支在三块石头上，鏊底的炭火“噼啪”响，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暖融融的。

“来得正好，”她往鏊上抹了层猪油，油星子溅起来，带着股焦香，“把新收的麦粉递过来，刚磨的，带着热气呢。”

楚芽芽掀开陶瓮的盖子，雪白的麦粉腾起细雾，混着麦秸的清香漫开来。她伸手抓了把，粉末从指缝漏下去，像撒了把碎雪。“这粉比去年的白！”

“那是自然，”李奶奶接过麦粉，掺了些温水揉面，“今年的麦子晒得透，磨出来的粉就瓷实。你太爷爷当年总说，麦粉的白，是太阳晒出来的，是汗水浸出来的，掺不得半点假。”

阿苗抱着药篓过来时，正看见小石头帮李奶奶添柴。他把麦秸剪成小段，小心翼翼地放进火塘，火苗舔着麦秸，发出“呼呼”的响。“叶爷爷说用麦秸火烙饼最香，”他仰着脸笑，露出豁了的门牙，“比松针火还香。”

“可不是嘛，”阿苗把篓里的薄荷放在麦秸垛旁，“我娘用麦秸火烘薄荷，说能留住清香味，泡出来的茶比用炭火烘的润。”她忽然指着麦秸垛顶，“你们看，月亮出来了！”

一轮圆月刚爬过树梢，把银辉洒在麦秸垛上，垛顶的麦秸尖儿像镀了层银。李奶奶把揉好的面团揪成小块，擀成薄薄的圆饼，往鏊上一放，“滋啦”一声，白饼很快就鼓起边，泛出金黄的色。

“翻面！”楚芽芽举着画本喊，铅笔在纸上画着跳动的火苗，“这饼像小太阳！”

李奶奶笑着翻面，往饼上撒了把红糖，用铲子压了压，糖汁立刻渗进饼里，冒出甜甜的热气。“当年你沈奶奶在战地医院，就用麦秸火烙过这样的糖饼，”她的声音随着饼香飘散开，“伤员们吃着饼，说比蜜还甜，身上的疼都轻了些。”

小石头的眼睛亮起来：“沈奶奶也会烙饼？我还以为她只懂草药呢。”

“她懂的可多了，”李奶奶把烙好的糖饼放进竹篮，“她能从麦秸的颜色看出麦子的好坏，能从饼的焦斑数出火的大小。有年麦收少，她就往麦粉里掺野菜，烙出来的饼带着股清苦，却说‘苦过才知甜’。”

阿苗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篓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山楂片。“把这个夹进饼里吧，叶爷爷说山楂能开胃。”

李奶奶笑着点头，往新擀的饼里裹了些山楂片。麦香混着果香，在晒谷场弥漫开来，引得趴在墙头的黑猫“喵”地叫了声，像是也想尝一口。

月亮升到头顶时，糖饼已经烙了满满一篮。四个身影围坐在麦秸垛旁，手里捧着热乎乎的饼，饼渣掉在麦秸上，引来几只蚂蚁。楚芽芽的画本摊在中间，上面画着麦秸垛、铁鏊、跳动的火苗，还有轮大大的圆月，圆月下写着“我们的糖饼夜”。

“你们看麦秸垛的影子，”阿苗指着地上的黑影，“像不像个躺着的巨人？”

还真像。麦秸垛的影子在月光下舒展开，头枕着田埂，脚踩着晒谷场，像个守护金穗沟的巨人。小石头忽然站起来，往黑影的“肚子”里塞了把麦秸：“给巨人吃点夜宵。”

楚芽芽和阿苗也跟着学，很快，黑影的“肚子”就鼓了起来，像揣了个大大的糖饼。李奶奶看着她们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像藏了星星。

叶爷爷背着药篓从山上回来时，正看见这温馨的一幕。他没出声，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月光洒在孩子们的笑脸上，看着麦秸垛的影子随着月亮移动，看着铁鏊上最后一点炭火慢慢暗下去，像颗不肯睡去的星。

“叶爷爷！”楚芽芽最先发现他，举着半块糖饼跑过去，“快尝尝，里面夹了山楂！”

叶爷爷咬了口饼，甜香里带着点酸，像极了当年沈星遥烙的饼。他望着西坡的麦田，月光下的麦穗轻轻摇晃，像片涌动的绿海。“小石头，”他拍着男孩的肩膀，“等麦子熟了，咱们用新麦粉烙饼，就垛在这麦秸垛旁，让全村人都来尝。”

小石头重重点头，嘴里的糖饼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还要给‘拔尖儿’留一块！”

大家都笑了，笑声惊飞了麦秸垛上的麻雀，翅膀扫过月光，像撒了把碎银。楚芽芽把画本递给叶爷爷看，他指着“我们的糖饼夜”那行字，用粗糙的手指描了描：“写得好，这日子啊，就该像糖饼一样，热乎着，甜着。”

夜深了，麦秸垛上的月光渐渐淡了些，却仍温柔地盖在晒谷场上。竹篮里的糖饼还剩最后一块，被小石头小心地包起来，说要留给“拔尖儿”。楚芽芽的画本上多了叶爷爷的签名，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往回走时，阿苗忽然回头望了眼麦秸垛。月光下，那黑影巨人仿佛动了动，像在对她们挥手。她忽然明白李奶奶的话——所谓岁月，就是有人用麦秸火烙着糖饼，有人用画本记着月光，有人把麦芒插进土里，等着明年长出新的希望。

而这麦秸垛上的月光，就像块甜甜的糖，把所有的日子，都浸得暖暖的，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