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烟囱又冒出了烟，青灰色的烟柱在晨雾里扭了扭，慢悠悠地往天上飘。王奶奶正蹲在灶台前，左手拉着风箱的拉杆，右手往灶膛里添柴，风箱“呼嗒呼嗒”地响，像位喘着气的老人。
“奶奶，我来拉吧。”楚芽芽放下书包，凑到灶前。风箱的木头外壳已经泛出深褐色，边角被磨得圆润，拉杆上包着层厚厚的布条，是太奶奶当年用旧棉袄改的，现在已经洗得发白。
“你拉不动，”王奶奶往灶膛里塞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发亮，“这风箱比你爹还大两岁，沉着呢。”
楚芽芽不信，攥着布条使劲一拉，风箱“咔”地响了一声，却只送出半口气，灶膛里的火苗蔫蔫地晃了晃。王奶奶笑出了声：“看，逞能吧？这风箱得顺着劲儿拉，跟揉面似的，得有轻重。”
她接过拉杆，手腕轻轻一送，风箱“呼”地张开，又缓缓合上，节奏均匀得像心跳。灶膛里的火“噼啪”旺起来，映得铁锅底部泛起红光。“当年你太爷爷娶你太奶奶时，这风箱是聘礼的一部分。”王奶奶的声音混着风箱的响动，有点含糊，“那会儿穷，没啥值钱东西，你太爷爷就请木匠做了这风箱，说‘有了它，能给你太奶奶烧出热乎饭’。”
楚芽芽摸着风箱侧面，木头纹理里嵌着些黑垢，是常年被烟火熏的。她忽然发现侧面刻着个小小的“兰”字，笔画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这是太奶奶的名字？”
“嗯，”王奶奶点点头，往锅里舀了瓢水，“你太奶奶叫秀兰，你太爷爷刻上去的，说‘以后看见这字，就知道是自家的风箱’。后来村里丢了好几个风箱，就咱家的从没被人动过——谁都知道，这是老楚家秀兰的物件。”
水开了，王奶奶掀开锅盖，蒸汽“噗”地涌出来，带着股麦香。她抓了把麦粒扔进锅里，说要煮麦仁粥。“你爹小时候总偷摸来灶房，踩着小板凳扒着灶台看我煮麦仁，被烫过好几次，还是不老实。”
楚芽芽想象着爹小时候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风箱还在“呼嗒呼嗒”地响，拉杆上的布条蹭着她的手背，软乎乎的。她忽然注意到风箱底部有个补丁，是用铁皮钉上去的，边缘锈得发褐。
“这是十年前补的，”王奶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年下暴雨，灶房漏了水，风箱泡得发胀，底板裂了道缝。你爹那会儿刚上初中，抱着风箱跑了三里地找铁匠铺，非要人家用铁皮补上，说‘这是太奶奶的东西，不能扔’。”
正说着，楚建国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泥。“妈，芽芽来了？”他往灶膛里瞥了眼，“还拉这老风箱呢？我去年就说换个电动鼓风机，你偏不。”
“你懂啥，”王奶奶白了他一眼，“这风箱拉出来的火都比电动的旺，熬粥香。”楚建国挠挠头，没再反驳——他小时候被这风箱“救”过命。那年他玩火差点烧了柴房，是风箱的拉杆卡住了他的脚，让他没冲进火场里。
楚芽芽拉了拉拉杆，这次用了巧劲，风箱“呼”地吸了口气，灶膛里的火苗果然旺了些。“奶奶，我会拉了！”她眼睛发亮，又连着拉了几下，风箱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像在唱歌。
“慢点，别拉太急，”王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这风箱跟老人似的，得顺着它的性子，不然容易卡壳。你太奶奶以前总说，‘物件跟人一样，得疼着哄着’。”
锅里的麦仁渐渐煮软了，香气漫了满灶房。楚芽芽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块，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风箱的拉杆一推一拉，带着节奏，像在数着时间：一下，是太爷爷刻下“兰”字的傍晚；两下，是太奶奶煮麦仁粥的清晨；三下，是爹抱着风箱跑向铁匠铺的雨天；四下，是她现在拉着拉杆的此刻……
“闻着香味了！”门外传来二丫的声音，她挎着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豆角，“王奶奶，芽芽姐，我娘让我送点豆角来。”她看见楚芽芽在拉风箱，眼睛瞪得溜圆，“芽芽姐你会拉这老风箱？我上次拉得它‘咔吧’响，我爷说我要把它拆了。”
王奶奶笑着接了豆角：“你那是瞎使劲。芽芽这孩子灵性，能跟风箱对上劲儿。”
楚芽芽让二丫试试，二丫攥着布条使劲一拽，风箱“吱呀”一声，像是疼得哼了声。大家都笑了，风箱也跟着“呼嗒”响了两下，像是在笑她。
日头升高了，晨雾散了，灶房里的烟也淡了。王奶奶盛出麦仁粥，稠乎乎的，上面浮着层米油。楚芽芽舀了一勺，热乎气烫得她缩了缩脖子，却觉得格外香。风箱安静地靠在灶边，拉杆搭在侧面，像位歇脚的老人，等着下一次被人轻轻拉起。
楚芽芽看着它，忽然觉得这风箱哪里是件物件？它是太爷爷的聘礼，是太奶奶的炊烟，是爹的少年，是她的清晨，是灶房里永远的心跳声。只要它还“呼嗒呼嗒”地响着，这灶房就暖着，这家就活着。
二丫捧着碗粥，吸溜着说：“难怪我爷总说，老物件比人长情，你看它，安安静静待在这儿，啥都记着呢。”
楚芽芽点点头，轻轻摸了摸风箱上的“兰”字。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字上投下一小片光斑，像是太奶奶在笑着应和。风箱的木头缝里，仿佛还藏着无数个清晨的炊烟，无数碗麦仁粥的香气，还有一代代人拉着拉杆时，掌心留下的温度。
“呼嗒，呼嗒。”风箱又被王奶奶拉了起来，声音在灶房里荡开，混着粥香，漫出了门，漫过了院子，漫向了金穗沟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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