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第一日,晨光刚漫过窑基的青石板,阿砚便跟着阿柚钻进了釉料窖。窖里整齐码着十几只陶瓮,阿柚弯腰打开最里面一只,瓮中盛着淡紫色的矿石碎,遇光便泛着细碎的光泽——正是她从南方寻来的“粉青矿”。
“这矿石性子软,要先磨成细粉,再用山泉水泡三日,去尽杂质。”阿柚说着,取出磨盘放在石台上,阿砚立刻上前帮忙,两人一推一拉,磨盘转动的声响在窖里轻轻回荡。磨到正午,矿石终于成了细腻的粉末,阿砚捧着粉未凑近闻了闻,竟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夏栀提着食盒来送午饭时,正见两人蹲在泉边滤矿粉。阿砚额角沾着汗,却笑得眼睛发亮:“夏栀姐你看,滤出来的粉像云朵一样细!”夏栀笑着打开食盒,里面是凉透的绿豆粥和腌黄瓜:“先歇会儿,等粥凉了再忙,别中暑了。”阿柚接过粥碗,忽然指着泉水中的倒影说:“你看,矿粉在水里泛着粉光,烧出来的釉色肯定好看。”
三日过后,泡好的矿粉终于可以调釉。阿砚按照阿柚教的比例,先在陶碗里倒上山泉水,再一点点加矿粉,手腕轻转搅拌。起初釉料还是淡紫色,搅着搅着竟慢慢变成了淡青,最后晕出一层浅浅的粉,像极了新叶丛在晨光里的颜色。“成了!”阿柚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满是赞许。
阿砚迫不及待取来半块瓷坯,用细毛刷蘸着新釉,在坯体上细细涂抹。他特意在坯心刻了片新叶纹,叶尖还留着一点空白,想着等烧好后,再刻上阿穗的名字——小姑娘前几日捎信来,说秋收后要带着村里的小伙伴来老窑看开窑。
夏栀与江逾白傍晚来时,见案上摆着十几块涂好新釉的瓷坯,每块坯体上的叶纹都各不相同,有的带着晨露,有的沾着窑烟,竟像是把老窑的四季都刻了进去。江逾白拿起一块细看,釉面细腻如脂,忍不住点头:“这釉色比老青釉多了份灵秀,是属于阿砚的釉色。”
几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呼喊声。阿砚抬头望去,见阿穗背着小竹篮跑过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野草莓,裤脚还沾着草屑。“我娘说,伏天吃草莓能解暑,我特意给你们带的!”小姑娘跑到石台前,先挑了颗最大的递给阿砚,又分别给夏栀和阿柚递了一颗。
阿穗看到案上的新釉瓷坯,眼睛立刻亮起来:“这釉色好漂亮!是要烧新的瓷器吗?”阿砚笑着点头,取来一支细笔:“我在坯心留了空白,等烧好后,帮你刻上名字好不好?”小姑娘立刻点头,凑在坯体旁,看着阿砚认真地写下“穗”字,指尖轻轻碰了碰坯体,像是在与瓷坯约定。
入夜后,阿柚帮着阿砚将新釉瓷坯搬进窑膛。窑火点燃的瞬间,釉料在坯体上泛着浅淡的光,与窑壁的叶章相呼应。阿穗坐在窑门前,手里攥着片新叶,忽然指着窑壁说:“你们看,叶纹亮了!”几人抬头望去,只见“承明护穗忆”的叶语旁,竟又添了个淡淡的“新”字,连起来便是“承明护穗忆新”。
夏栀取出《新叶记》,翻开最新一页,那片“新”字叶轻轻落在纸上,光纹与字迹融为一体。“老窑在认这新釉色呢。”夏栀轻声说,眼底映着窑火的暖光。江逾白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每一代守护者,都会给老窑带来新的东西,这才是传承的样子。”
月光洒在窑基上,窑火的微光从窑门里透出来,裹着新釉的香气与野草莓的甜味,在夜色里轻轻流淌。阿砚坐在窑门前,看着阿穗与阿柚说笑的身影,忽然明白阿柚说的“传承”是什么——不只是守着旧的,更是带着新的,在岁月里慢慢织就更温暖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