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晨光第七次染红窗帘时，顾临舟的领带正缠在我手腕上打蝴蝶结。他咬着我的耳垂低笑："今天也要装乖孩子？"蓝玫瑰插进花瓶的瞬间，露珠滚落在诊断书"记忆障碍"的字样上，晕开成我们初遇那天的雨。

**星期一·循环起始**

烤箱发出焦糖香气的警报，我赤脚踩过满地千纸鹤去关火。顾临舟从背后环住我腰身，下巴搁在我发顶："玛德琳蛋糕要烤二十三分钟，又忘了？"他无名指上的戒圈硌得我生疼，内侧刻着的日期是昨天——我们举行婚礼的日子。

花园里剪玫瑰的园丁第无数次抬头张望，他的右眼是义眼。上周我在阁楼发现监控日志，这个编号13的工人每天清晨都会重置喷灌系统，像被设定好的NPC。

**星期三·时停情话**

电影院最后一排，顾临舟的掌心盖住我手背。荧幕里男女主在暴雨中拥吻时，他突然用俄语说："люблю тебя"。爆米花桶底层的票根显示场次是2008年8月23日，那是我本该死于车祸的日子。

"爆米花甜吗？"他舔掉我唇角的糖粒，身后的清洁工正在擦拭永远擦不干净的血渍——第三排左数第五个座位下，有块2008年遗留的口香糖残胶。

**星期五·镜中婚礼**

婚纱店的镜子会吃人。当顾临舟为我系领结时，镜中倒影延迟了0.3秒。我数到第七颗纽扣时，瞥见镜面裂缝里渗出蓝墨水——和父亲遗嘱上被篡改的墨迹相同。

"笑一个。"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闪光灯照亮他白西装内袋的隆起。昨夜我偷看过，那是支注射过量的胰岛素笔，针头锈迹斑斑如我们初吻那晚的月亮。

**星期日·永恒暮色**

旋转木马第三圈经过银杏树时，顾临舟突然把我拽进阴影里接吻。他舌尖有蓝玫瑰的苦涩，让我想起心理诊所每天早上的药片味道。树洞里的松鼠第23次探出头，它的左前爪戴着微型电子脚环。

"冰淇淋要化了。"他抹去我鼻尖的奶油，小贩推车上的收音机突然杂音大作。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电流中重复："顾临舟是凶手...顾临舟是凶手..."

**星期一·重置黎明**

当我又在晨光中醒来，顾临舟正在厨房煎溏心蛋。他哼着走调的《致爱丽丝》，锅铲敲击的节奏和监控室键盘声同步。我数着瓷砖裂缝喝牛奶，发现昨天摔碎的马克杯完好如初——这是本月第七只印着蓝玫瑰的杯子。

"今天去水族馆？"他替我擦嘴的手帕绣着QT字母，边缘泛黄的血渍像极了冷冻柜里母亲衣袖的污渍。我点头时脖子发出齿轮转动的轻响，昨夜他给我注射的药剂正在血管里结冰。

**星期三·虚构永恒**

海底隧道的玻璃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顾临舟忽然捂住我眼睛："别看。"但已经太迟了，我看见虎鲸池底沉着那把瑞士军刀，刀柄缠绕的发丝正是我去年被剪去的长度。

"小舟最近绝食呢。"饲养员投喂的动作机械如AI，他制服的袖扣是微型摄像头。顾临舟掰开我的手指塞入鱼食："就像你绝食抗议住院那回，最后还是我灌的营养剂。"

**星期日·糖霜墓碑**

蛋糕店橱窗倒映着两个十指相扣的影子，顾临舟咬着我耳尖说："草莓慕斯还是巧克力熔岩？"玻璃内侧的水雾突然凝结成俄文字母，翻译器显示："逃生通道在冷库第三层。"

我舔着冰淇淋看他结账，收银机吐出2008年的旧钞。店员微笑着找回三枚游戏币，背面刻着"生存时长剩余23天"。街角流浪汉第无数次哼起安魂曲，他的声线与火场里救我的人一模一样。

**终幕·循环破解**

当顾临舟第23次为我戴上婚戒时，阁楼的老式座钟突然卡住。我踮脚吻去他睫毛上的雪，在镜中看见自己胸口绽开的玫瑰，仿佛在云海中的深梦。

"下雪了。"他关窗的手在颤抖，玻璃上的冰花组成监控画面：2023年8月23日，坠楼的秦子墨被推入手术室，主刀医生胸牌写着**顾临舟**。

**后日谈·甜蜜标本**

三年后的心理诊所，我看着监控里顾临舟对AI仿生人温柔耳语。那具用我基因培育的躯体正在腐烂，蓝玫瑰从眼眶钻出。医生递来新的药瓶："记忆清除疗程很成功，您现在是新的秦先生了。"

我转动无名指上的戒圈，内壁刻着："囚徒编号20000823-23"。窗外无人机撒下糖纸，每张都印着秦子墨的死亡证明。当我吞下第23颗药丸时，终于听见那声迟到十年的——

"我爱你。"

我站在单向玻璃后，冰冷的药瓶在掌心硌出红痕。监控画面里，顾临舟正为“我”——那具眼眶开出蓝玫瑰的仿生人——轻轻拂去发梢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空洞得像蒙尘的琉璃，对着一段正在腐烂的数据低语。

“最新型号的仿生神经束也无法完全模拟秦子墨先生的脑电波频率，排异反应比预期更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或许该称他为“技术员”——语气平稳，不带丝毫情感，只是陈述一个产品的损耗过程，“按照‘秦先生’您之前的设定，当蓝玫瑰根系侵蚀到核心处理器百分之六十时，启动销毁及更换程序。”

“秦先生”。这个称呼像一枚冰冷的钢钉，凿进我的太阳穴。我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内壁那串“囚徒编号20000823-23”摩擦着指根，带来细微的刺痛。我是谁？是那个在循环里挣扎、最终“被成功清除记忆”的受害者？还是……另一个被精心编码的“顾临舟”？

窗外，无人机如同迁徙的机械候鸟，撒下纷纷扬扬的“糖纸”。它们旋转着落下，每一张闪烁的锡箔面上，都清晰印着秦子墨的死亡证明扫描件，日期定格在2013年8月23日。一场永无止境的、甜蜜的葬礼。

我吞下掌心那颗药丸。是第23颗吗？我不再数了。喉间划过冰冷的触感，像咽下一小块永不融化的冰。

然后，我听见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颅腔深处，带着电流的微噪和某种……跨越了巨大时空距离的疲惫。

“люблю тебя。”（我爱你。）

不是顾临舟那无数次循环里，裹着蜜糖与操控的模仿。这个声音，沙哑、破碎，却透着一种穿透所有虚妄的……真实。

监控屏幕上，顾临舟毫无反应，他依旧专注地看着那具正在被植物根系吞噬的躯体。

那声告白，不是给他的。

是给我的。

记忆的闸门并非轰然洞开，而是像一面被擦拭干净的雾玻璃，渐渐清晰。不是顾临舟给我设定的那些糖果色的、布满监控探头的“甜蜜回忆”。是冰冷的、残酷的、被掩埋的真相。

我看见的不是婚礼，是葬礼。我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墓穴边，雨水混着泥土的气息，冰冷刺骨。棺木里躺着的是秦子墨，我唯一的哥哥。而顾临舟……他站在我身后，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眼泪恰到好处，声音悲痛欲绝，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深处，是疯狂的占有和一种……评估。

“小舟，别怕，”他当时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以后只有我了。我会永远照顾你。”

哥哥的“意外”离世，我巨大的悲痛和随之而来的心理崩溃……一切完美无瑕。顾临舟，我哥哥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最杰出的神经外科医生和心理干预专家，“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我，我的生活，我的……一切。

所谓的“记忆清除疗程”，不是治愈，是覆盖。他用精心编织的循环叙事，覆盖了我对哥哥死亡的怀疑和痛苦，将我变成了一个认为自己是“秦子墨”、且深爱着他顾临舟的……完美作品。一个活在永恒蜜月里的囚徒。

那些循环里的怪异，那些NPC般的路人，那些错位的时空物品，不过是他技术尚未完全纯熟时的系统漏洞，是维持这个巨大谎言所需布景的穿帮镜头。而现在的我，是“成功”的版本。

我看着监控里那个对仿生人喃喃自语的顾临舟。他爱的从来不是秦子墨，也不是我这个替代品。他爱的是他自己创造的这场绝对掌控的幻觉，爱的是他自己赋予的“深情人设”。

药效开始发作。大脑深处传来细微的撕裂感，但这一次，我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那些被药物压制、被 narrative 扭曲的真实记忆碎片，正一点点挣脱束缚。

我低头，看着戒指上的编号。

20000823——我的生日。

23——循环的次数，或者说，这是第23个“我”？

我不是秦子墨。

我是秦子舟。

而顾临舟，他是窃取了我的人生、我的身份、我的记忆的凶手。

技术员递过来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下一个仿生体的培育进度条，以及一份待签署的“旧体销毁及新体激活确认书”。

我接过电子笔。

屏幕上的顾临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望向监控探头的方向——这个角度，他本该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致温柔的弧度，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笑容，和他无数次在循环里，问我“今天也要装乖孩子？”时，一模一样。

我按下确认键。

然后，对着麦克风，轻轻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模仿着过去二十二次“重置”时的语调：

“临舟，今天的玛德琳蛋糕，好像烤得有点焦了。”

监控画面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真实而满足，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他站起身，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步伐轻快，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我知道，新的循环，又要开始了。

但这一次，猎人走进了猎物画好的笼中。

我松开手，那枚刻着囚徒编号的戒指，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