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舷窗外的云层正在快速暗沉下去，像被墨汁晕染的棉絮。小泉洄把笔记本电脑屏幕压得更低些，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几乎看不见的残影，一行行绿色代码在漆黑背景里流窜，像暗夜里奔逃的萤火虫。

“还在忙？”邻座的商务人士端着咖啡杯，笑着瞥了眼他的屏幕，“这趟航班颠簸得厉害，不歇歇吗？”

小泉洄没抬头，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一半挂在手头的防火墙攻防战上——某个跨国集团的内部系统漏洞藏得极深，像埋在海底的暗礁，得用最细的线才能勾出来；另一半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桌袋里那本翻得卷边的漫画。

封面是柯南的经典侧脸，角落里印着个叼着烟的冷峻男人，狙击枪的枪口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是赤井秀一。

指尖的动作顿了半秒。小泉洄垂下眼帘，视线扫过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骨节处还留着常年握鼠标留下的浅红压痕。身体是天生的弱，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海绵，总也攒不起力气，唯独在触碰键盘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某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就像漫画里那个总是藏在暗处的狙击手，看似散漫，指尖扣动扳机的瞬间却能爆发出撕裂空气的力量。

他从小就爱柯南。不是因为那些精巧的密室诡计，也不是因为少年侦探的热血，而是因为赤井秀一。第一次在动画里看到那个戴着针织帽的男人时，他才刚上小学，正坐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滴进血管，像在给他苍白的童年计数。屏幕里的赤井秀一站在雨里，对着电话那头说“我还不能死”，声音里的冷硬和藏不住的疲惫，莫名就撞进了他心里。

后来他把赤井秀一的所有出场片段翻来覆去地看，看他假死时的决绝，看他伪装成冲矢昴时的隐忍，甚至把漫画里他高中时期的模糊侧影截图存进手机，放大了看那时候还没完全褪去青涩的眉眼。同学笑他都多大了还追少儿动画，他从不辩解。他们不懂，那个活在二维世界里的男人，是他躺在病床上数点滴时，唯一能让他觉得“活着需要力气，但值得”的东西。

“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空乘推着餐车走过，声音温柔得像羽毛。

小泉洄摇摇头，刚想把注意力转回屏幕，机身突然猛地一沉！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往下拽。笔记本电脑从膝头滑落在地，屏幕磕在金属扶手上，瞬间黑了下去。邻座的咖啡泼了满身，商务人士的惊呼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尖叫炸开，氧气面罩从头顶落下，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请大家保持冷静！系好安全带！”空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还在努力维持镇定。

小泉洄的心脏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桌袋里的漫画。指尖刚碰到那粗糙的纸页，机身又是一阵剧烈的倾斜，窗外的云层彻底变成了翻滚的灰黑色，像被打翻的墨水缸。

失重感铺天盖地涌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座位上漂浮起来，又被安全带狠狠拽回，骨头像是要错开。耳边是钢铁扭曲的尖叫，还有人在哭喊着家人的名字。混乱中，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舷窗外面——那片曾经象征着自由的天空，此刻正张开巨大的、黑暗的嘴，要把这架失控的铁鸟整个吞下去。

“要……坠下去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强烈的撞击感淹没。他仿佛听到了机翼断裂的声音，像某种沉重的叹息。剧痛从四肢百骸涌来，意识开始模糊，像被浓雾包裹。

奇怪的是，一点都不害怕。

脑海里闪过的不是父母的脸，也不是未完成的代码，而是赤井秀一在漫画里的最后一个镜头——他站在阳光下，摘掉了针织帽，露出干净的短发，嘴角似乎带着极淡的笑意。

“原来……真的有这一天啊。”小泉洄想笑，却呛出一口腥甜的血。他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本漫画，封面的柯南和赤井秀一在颠簸中变得模糊不清。

身体越来越轻，像羽毛一样往上飘。黑暗彻底吞噬视野的前一秒，他好像听到了某种熟悉的旋律——是柯南的主题曲，小时候住院时听了无数遍，熟悉到能哼出每个音符。

真可笑啊……到最后，陪着我的居然还是你们。

他失去了意识。

……

“唔……”

头痛得像被人用钝器反复敲打。

小泉洄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角落里结着几缕蜘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混杂着旧书本的油墨气息，和飞机机舱里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这是哪里？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硬邦邦的木质桌面，上面还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视线缓缓下移，看到自己穿着一件蓝白色的校服衬衫，袖口宽大，盖住了半只手。

校服？

他猛地坐起身，却因为动作太急，一阵眩晕袭来，不得不又靠回椅背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教室里。老旧的课桌椅整齐地排列着，墙上挂着“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高二（3）班”几个字。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声声，聒噪得让人安心。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天堂。

小泉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少年人的手，骨节分明，却比记忆里纤细许多，皮肤白皙，透着健康的粉色，完全不是他那双常年被病痛和键盘磨得苍白粗糙的手。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细腻，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光滑。

这不是他的身体。

一个荒谬却又唯一的念头撞进脑海：他穿越了。

穿越？就像那些网络小说里写的一样？在飞机失事后，他的灵魂钻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他踉跄着站起身，扶着课桌走到教室后排的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身形单薄，穿着不合身的校服，显得有些空荡荡。头发是柔软的黑色，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毛。眼睛很大，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此刻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带着几分茫然。鼻梁挺直，嘴唇的颜色很淡，组合在一起，竟是一种近乎秀气的好看。

这张脸……完全陌生。

小泉洄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镜中人的脸颊，镜子里的少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真的……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那架失事的飞机，那本被他攥在手里的漫画，那临死前闪过的赤井秀一的脸……难道不是幻觉？

“喂，你没事吧？”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小泉洄猛地回头。

教室后排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男生。他穿着和自己同款的蓝白校服，却硬生生穿出了几分挺拔的气场。黑色的短发利落干净，额前的发丝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他正微微侧着头，看向自己，眼神锐利，像鹰隼一样，带着审视的意味。

当看清那张脸时，小泉洄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是他。

即使比记忆里年轻了许多，即使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少年气，即使没有叼着烟，也没有戴着那顶标志性的针织帽，小泉洄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双眼睛，那种眼神，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冷静和疏离……

是赤井秀一。

少年时期的，活生生的，就坐在他身后的赤井秀一。

蝉鸣声仿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教室里的光线变得格外清晰。小泉洄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校服领口露出的清晰锁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疯狂撞击胸膛的声音。

他穿越到了柯南的世界。

穿越到了赤井秀一的高中时代。

还和他……在同一个教室里。

“你脸色很难看，”赤井秀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需要去医务室吗？”

少年的声音比成年后更清润些，却已经能听出几分沉稳的底色。

小泉洄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闻到赤井秀一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干净得让人心慌。

这不是漫画里的截图，不是动画里的片段，是真实的人。

是他隔着次元壁仰望了十几年的人。

巨大的冲击和荒诞感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旁边的课桌。指尖却扑了个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他跌进了一个不算宽厚，却异常坚实的怀抱里。

淡淡的洗衣粉味瞬间变得清晰，带着少年人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小泉洄的脸颊贴在对方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那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得像鼓点。

赤井秀一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倒下，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喂，你到底怎么了？”

小泉洄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黑眸里。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赤井秀一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眼睛里映着自己苍白慌乱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想，原来这就是……穿越的终点。

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在一间普通的高中教室里，以一个陌生的少年身份，跌进了他整个青春里唯一的光的怀里。

这大概是……这场空难最不可思议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