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慢悠悠地荡过走廊时，我正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艺术史纲要》往教室走。籍正街的风波过去两天，秦熠见了我总带着点“同过窗共扛过事”的熟稔，冷言依旧跟在他身后，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柳依依课间总拉着我分析路慎老师手臂上的纹身到底是贴的还是真的，而阮宏尘……他似乎比开学时更沉默了些，除了收发作业，连多余的目光都吝啬给予。
“慕玫！”柳依依从楼梯口探出头，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甩成小幅度的弧，“快看公告栏，新转来的艺术生！说是从中央美院附中过来的，叫籍卿歌——这名字听着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公告栏前已经围了小半圈人。红底黑字的通知旁贴着一张一寸照，照片上的女生留着及肩的卷发，眉尾微微上挑，眼神里带着股漫不经心的锐气。籍卿歌，籍落迟的姐姐。这个人让我脚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书脊，上一世，她也喜欢阮宏尘，我没有她那般明媚肆意，可惜阮宏尘跟清修一样，她高三后就出国了。
“听说她钢琴和油画都拿过国际奖，”柳依依啧啧称奇，“转来咱们班呢！A2班这是要集齐各路神仙？”
正说着，班主任路慎带着个身影穿过人群。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里面是件简单的白色T恤，手里抱着个半开的画筒，露出里面卷着的画布边角。她比照片上更清瘦些，目光扫过围观的同学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籍卿歌。
“给大家介绍下，籍卿歌，以后就是A2班的人了。”路慎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指了指阮宏尘旁边的空位，“就坐那吧。”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籍卿歌放下画筒时，金属搭扣撞到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侧过身整理东西，发梢扫过阮宏尘的课桌边缘，他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依旧低头看着练习册，仿佛身边的动静与他无关。
我回到座位时，柳依依凑过来小声说：“你觉不觉得她看阮宏尘的眼神有点怪？像……像认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籍卿歌正翻着课本，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柔和。可当她抬眼时，视线恰好与我撞上，那眼神里的审视像细密的针，扎得人不太舒服。她忽然笑了，朝我这边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教室：“听说前两天，是你拦住我弟弟了？”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过来。我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尖泛白：“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因为冲动犯错。”
“犯错？”籍卿歌放下书，身体微微前倾，“我弟弟教训那些仗着名校头衔就嘴碎的家伙，也算犯错？”她的声音带着点艺术生特有的慵懒，却字字带着锋芒，“一中的学生，都像你这样爱管闲事？”
秦熠“啪”地拍了下桌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当时明明是你弟弟先动手！”
“哦？”籍卿歌挑眉看向他，“那要不要现在再试试？”
“够了。”阮宏尘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籍卿歌身上，“转来第一天就想被记过？”
籍卿歌愣了下，随即笑出声：“阮宏尘，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无趣。”
这声“阮宏尘”让我心头一跳，我突然想起依依后来和我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阮宏尘没再理她，只是将视线转向我，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老师布置的数学附加题，你昨天说有思路？”
他显然是想岔开话题。我定了定神，拿出草稿纸：“嗯，用参数方程可能更简单……”
放学后，柳依依被秦熠拉着去讨论周末篮球赛的事，教室里很快空了大半。我和阮宏尘留在座位上对着附加题演算，籍卿歌收拾画具的声音在旁边断断续续响起。她路过我们课桌时，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阮宏尘的草稿纸笑了：“还是老样子，解题步骤比标准答案还工整。”
阮宏尘笔尖一顿，没抬头：“有事？”
“没事就不能跟老同学说说话？”籍卿歌将画筒背在肩上，“周末画展，我有两张票，去不去？”
“不去。”阮宏尘的回答干脆利落。
籍卿歌也不恼，转而看向我：“慕玫是吧？一起去？就当……为前两天的事赔罪。”
我刚想拒绝，阮宏尘忽然开口：“她周末要补课。”
籍卿歌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转身离开了教室。
夕阳透过窗户，在草稿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看着阮宏尘专注解题的侧脸，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从初中第一次在竞赛榜上看到他的名字，到现在坐在同一间教室，这份藏在心底的喜欢像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了三年。重活一次，我总想着要勇敢些，至少要让他知道。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假装整理书本，“其实我周末不补课。”
阮宏尘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很亮：“那正好，我买了套物理竞赛题，有些地方想和你讨论。”
“好啊。”我努力压下心头的雀跃，“那……周六上午图书馆见？”
他点头时，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嗯。”
周六的图书馆格外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我抱着习题册走到靠窗的位置时，阮宏尘已经坐在那里了，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
“早。”他抬头时，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早。”我在他对面坐下，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我们从力学题讨论到电磁学，偶尔抬起头，目光撞在一起，又慌忙移开。他讲题时语速很慢，条理清晰，偶尔会用笔尖在我本子上划出重点，指尖不经意碰到我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中场休息时，我看着他低头喝水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阮宏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放下水杯，看着我：“你说。”
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将他下颌线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那些在心底排练了无数次的话涌到嘴边，带着点紧张的颤音：“我……从初中就开始注意你了。不是因为你成绩好，是……”
“其实我爸妈希望我考上清北的物理系。”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我愣住了。
他看着窗外，声音很轻：“他们身体不太好，总觉得我只有走学术这条路才稳妥。所以高中这三年，我想专心学习，其他的事都不想考虑。”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那些偶然的对视，那些看似亲近的讨论，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他转过头，似乎察觉到我的窘迫，眼神里带着点歉意：“抱歉，可能我说得太直接了。”
“没事。”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指尖却冰凉，“挺好的，有目标总比浑浑噩噩强。”
那天的图书馆之行草草结束。走在回家的路上，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身上却让人觉得发冷。我把青樱从书包里拿出来，它正窝在蓝色娃娃里打盹，被我晃醒后嘟囔着：“干嘛啊宿主，扰人清梦……”
“他说只想学习。”我低声说，声音有点发闷，“为什么？明明……明明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青樱打了个哈欠，蓝色的娃娃眼睛转了转：“你以为剧情是写好的剧本？主线从来都和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绑在一起。”
“什么意思？”
“你总说想弥补暗恋的遗憾，可你真的觉得，这场没有回应的暗恋是遗憾吗？”青樱的声音忽然变得认真，“还是说，你只是害怕再次面对‘不被喜欢’的自己？”
我停下脚步，看着路边被风吹动的树叶。初中时躲在公告栏后看他领竞赛奖，高中时故意绕远路和他同一段放学路，那些小心翼翼的欢喜和患得患失的心情，此刻像潮水般涌来。
是啊，我总以为说出喜欢是勇敢，却没想过，或许我害怕的从来不是被拒绝，而是承认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卑微和怯懦。
“改写剧情不是让别人按你的剧本走，”青樱蹭了蹭我的手指，“是让你自己敢面对真实的结局。”
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籍落迟骑着车从街角拐出来，看到我时愣了下，难得没开嘲讽，只是朝我扬了扬下巴：“我姐说那天的事，谢了。”
我看着他骑车远去的背影，忽然笑了。或许就像青樱说的，遗憾从来不是没说出口的喜欢，而是没能坦然接受“不被选择”的自己。
口袋里的青樱忽然“咦”了一声：“宿主快看，阮宏尘在前面！”
我抬头望去，阮宏尘正站在公交站牌下，手里捏着手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拨号。看到我时，他明显愣了下，随即朝我走过来，耳根有点红：“那个……物理题还有个地方，我刚才可能讲错了。”
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我的影子慢慢靠近。或许故事不会按我预想的方向走，但至少这一次，我敢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讨论讨论。”
风穿过树梢，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柔。我知道，真正的改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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