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釉光,小林指尖轻轻蹭过碗底“岁岁槐花,碗归故人”的刻痕,忽然注意到字迹边缘藏着极浅的细缝——像是用细刀在烧好的瓷面上慢慢划开的,带着点笨拙的郑重。
“这碗的胎土,和之前在巷尾老窑址看到的碎瓷片是同一种。”陈砚之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凑近碗沿细看,“你看这圈暗纹,是光绪年间常见的缠枝槐花纹,只是工匠特意把缠枝改细了,绕着碗口正好围成十二圈——对应着太奶奶和陈家先祖相识的那十二年。”
周明远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声音不自觉放轻:“外婆说过,当年送碗人走的时候,巷口的老槐树刚落完最后一批花,她追出去时,只看见蓝布衫的影子拐进了雾里,手里的碗‘叮’地碰了下墙根,留下道白印。”他说着指向井旁的老墙,打火机的光扫过处,果然有道浅白色的凹痕,形状竟和陶碗的底沿分毫不差。
小林把两片蓝印花布铺在井边的青石板上,风一停,布上的槐花绣样恰好对齐。她忽然“呀”了一声,指尖点在“林”字的最后一笔上:“这笔画的收尾处,和太奶奶手帕角的针脚一样,都带着个小弯钩——是她年轻时做针线伤了手指,后来总改不了的习惯。”
陈砚之从布包里取出那方旧手帕,铺在布片旁。月光下,三方物件上的槐花纹渐渐连成一片,像是有人用时光作线,把百年前的零碎记忆一一缝补起来。他忽然注意到陶碗内壁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用指尖捻了捻,是早已干透的槐花蜜——当年太奶奶总爱在槐花开时,把蜜抹在碗沿,等那个常来借砚台的少年。
“守巷人的蓝布衫,和太奶奶照片里穿的那件,连布纹的走向都一样。”周明远望着巷口的方向,风里还留着老人衣角带过的槐花香,“会不会……守巷人守的不只是巷子,还有太奶奶没说出口的约定?”
话音刚落,树洞里又飘下几片干槐花,正好落在陶碗中央。小林低头时,忽然看见碗底的刻痕在月光下似乎动了动——仔细看才发现,是风吹着槐花瓣在碗里打转,影子落在字上,像有人在轻轻描摹那些旧年的字迹。
陈砚之把铜砚台放进布包时,砚底的“光绪三十一年,槐花开时”恰好对着陶碗的刻痕。他忽然明白,太奶奶留下的从来不是零散的物件,是把百年前的相遇、等待,都藏进了槐花、布纹和瓷刻里,等着有一天,让带着“陈”与“林”的人,再循着花香,把故事拼完整。
风又起了,巷口传来几声悠远的梆子声,是守夜人在打更。三人收起东西转身时,井绳上的蓝印花布被风掀起,和巷口那道渐渐淡去的蓝布衫影子,在月光里轻轻碰了一下,像一句迟到了百年的“再见”,也像一句终于等到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