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镇橘子汽水的玻璃瓶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温雪的牛仔短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坐在夜市入口的塑料凳上,目光追着远处耍糖画的手艺人转,铁勺在青石板上勾勒出龙尾的弧度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顾然十分钟前发的消息:“刚结束饭局,马上到。”
晚风卷着铁板鱿鱼的焦香掠过鼻尖,温雪吸了口汽水,气泡在舌尖炸开的麻痒感,竟没压过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她数着面前匆匆走过的行人,第七个穿花衬衫的大叔经过时,终于看见顾然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他还是那副没正形的样子,黑色T恤下摆随意地卷到腰间,露出半截晒得麦色的腰腹,只是身边还跟着个女生。
温雪握着汽水瓶的手指紧了紧。看着两人并肩走过来的样子,竟让她想起上周在电影院看的青春片里,男女主角并肩走在樱花道上的慢镜头。
“温雪!”顾然隔着三个摊位就朝她挥手,跑到近前时带起一阵风,额前的碎发都被吹得立了起来,“等很久了吧?”
温雪刚要开口问那女生是谁,就见顾然挠了挠头,指着身边的女生介绍:“这是许薇,我妈同事的女儿,今天跟着来饭局蹭吃的,刚跟我一起溜出来透气。”
许薇笑着朝她摆摆手,声音软软的:“经常听顾然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五个字像颗话梅糖,在温雪舌尖慢慢化开,有点甜,又有点涩。她扯出个笑脸刚要回应,顾然突然把手里的纸袋塞给许薇:“这里面是你要的那家老字号绿豆糕,顺着这条路直走就能到地铁站,我先带温雪逛逛。”
许薇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眨眨眼:“行,那我先走啦,下次见。”
不等温雪反应过来,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顾然拉着她就往夜市深处跑。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细腻的皮肤,像有电流顺着手臂窜上后颈,温雪只觉得耳朵瞬间烧了起来。
“你跑什么呀……”她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帆布鞋踩在临时搭建的木板路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眼角的余光里,许薇站在原地朝他们挥手,那笑容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
顾然没回头,只是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穿过挂满彩色气球的拱门时,温雪的肩膀撞到一串飘在空中的气球,粉色的氦气球摇摇晃晃地蹭过她的脸颊,像在嘲笑她此刻乱得像团毛线的心跳。“呼,可算摆脱了。”顾然在一个卖冰粉的摊位前停下,松开她的手时,温雪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他浑然不觉,转身问老板要了两碗红糖冰粉,“我妈非让我带许薇转转,说是什么‘互相认识认识’,听得我头皮发麻。”
温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道红痕像条细小的红线,明明是被他攥出来的,却让她想起外婆讲过的月老牵线的故事。她赶紧把视线移开,假装研究摊位上摆着的红糖罐,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她……挺好的啊。”
“好什么好,”顾然把一碗冰粉推到她面前,勺子在碗里搅出小小的漩涡,“一见面就问我大学毕业打算考公还是进国企,跟我妈一个腔调。哪像你,”他突然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跟你出来从来不用想这些,哪怕坐着发呆都舒服。”
冰粉里的山楂碎酸得人眯起眼睛,温雪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她偷偷抬眼看他,顾然正低头对付碗里的糍粑,阳光晒出的淡金色绒毛在他鼻尖跳动,侧脸的线条比高中时硬朗了些,却还是能看出当年那个总抢她作业本抄的少年模样。
“对了,”顾然突然放下勺子,又一次抓住她的手腕,这次的力道轻了许多,“前面有套圈的,去不去?我昨天看见有人套着个超大的星黛露。”
温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他半拉半拽地往前挪。夜市的灯笼在头顶晃出暖黄的光晕,把两人交握的手照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很长,总能轻易地把她的手整个包裹住,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她想起高三那年运动会,她跑完八百米晕乎乎地倒在跑道边,也是这样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起来往医务室跑。那时他的手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如今却已能稳稳地托住她所有的慌乱。
“你看那个兔子灯!”顾然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摊位。温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在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他的胸膛,鼻尖磕在他锁骨上,酸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心点。”顾然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垂。温雪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像揣了只受惊的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上还沾着白天下雨溅的泥点,耳边却全是顾然的声音,他在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剩下那只手残留的温度,在皮肤上慢慢晕开,像滴进温水里的墨汁,把所有藏在“好朋友”名义下的心思,都染得清清楚楚。
“发什么呆呢?”顾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套圈啊,赢了兔子灯送你。”
温雪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夜市的喧嚣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遥远,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地落在耳边,混着晚风里的糖炒栗子香,甜得让她想把这瞬间永远攥在手里。
她看着两人依旧牵着的手,突然鼓起勇气轻轻回握了一下。顾然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更紧地握住了她。
远处的套圈摊位传来欢呼声,温雪却觉得,比赢任何奖品都让人心动的,是此刻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和身边这个永远能让她心跳失控的少年。

顾然的帆布鞋碾过青石板上的糖渣,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拽着温雪往老街深处钻,手里还攥着半串没啃完的烤面筋,油星子蹭在黑T恤上,像幅抽象派的画。
“你看那边!”他突然停在挂着“周易占卜”木牌的摊位前,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刚路过就想拉你过来了,咱们也算算!”
温雪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指尖还残留着被他攥过的温度。她抬头看见摊位后的先生,正是刚才远远望见的那位,黑色卫衣的衣角在晚风里轻轻晃,面前的紫檀木牌阵盘上,塔罗牌的金边闪着沉静的光。
“算什么?”温雪的声音有点发紧,目光落在顾然握着她的手上——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还牵着她,指腹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就测……”顾然挠挠头,视线在温雪泛红的耳垂上打了个转,突然凑近她耳边,热气吹得她耳廓发痒,“测咱们俩能不能当一辈子好朋友。”
温雪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刚要抽回手,却被顾然更紧地攥住,往牌堆前带。“快抽快抽,三张牌。”他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按在牌面上,自己也随手抽了三张,动作快得像在完成什么任务。
先生把牌一张张摆开,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第一张是逆位的战车,画面上的骑士歪歪扭扭地趴在马背上,盾牌掉在地上摔出裂纹。温雪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她在林黎的教程里见过这张牌——逆位象征着冲突与失控。
“这张牌说,你们之间藏着没说开的矛盾。”塔罗牌占卜师推了推莫须有的眼镜,指尖点过第二张牌,逆位的星星牌上,少女打翻了手里的水瓶,星空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看似亲近,心里却各有各的顾虑,像隔着层雾。”
顾然嗤笑一声,刚要开口,先生已经翻开了最后一张牌。逆位的力量牌上,女人松开了扼住狮子咽喉的手,猛兽正张着獠牙咆哮。
“缘分是有的,”塔罗牌占卜师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只是路不好走,坎坎坷坷,得熬过去才能见着亮。”
顾然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最烦这些故弄玄虚的话,尤其不爱听有人说他和温雪不好。高中时有人传他们俩八字不合,他追着人家绕操场跑了三圈,最后把人堵在墙角放狠话:“我跟温雪好不好,轮得着你瞎咧咧?”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猛地站起来,拽着温雪的手腕就走,力道大得温雪踉跄了两步。路过摊位时,他瞥见塔罗牌占卜师收拾牌阵的手顿了顿,突然回头扯出个假笑,声音响亮得能惊动隔壁卖糖葫芦的,“祝您老生意兴隆啊!”
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温雪钻进人群。温雪被他拽得手腕生疼,却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像是牌阵盘被碰倒了。
“你慢点……”她终于挣开他的手,揉着发红的手腕喘气,“干嘛发这么大火?”
顾然烦躁地抓抓头发,额前的碎发被揉得乱糟糟:“那人明显是骗人的,什么坎坷矛盾,咱们俩哪有那些玩意儿?”
温雪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塔罗牌占卜师说的“没说开的矛盾”。她想问他,上周在图书馆看见他给许薇讲题时,为什么不回头看她一眼;想问他,每次说“一辈子好朋友”时,眼里的闪躲是不是和她一样藏着别的心思。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小声的“嗯”。
“别信他的。”顾然突然转过身,语气软了下来,伸手想碰她的手腕,又在半空中收了回去,“咱们去买那个兔子灯,刚才看见的那个,特别可爱。”
温雪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晚风把老街的灯笼吹得摇晃,两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忽远忽近。她偷偷回头望,占卜摊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了,却总觉得塔罗牌占卜师那句“坎坎坷坷”,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而此刻的占卜摊前,塔罗牌占卜师正弯腰捡着散落的塔罗牌。刚才那声“生意兴隆”听着客气,可配上那语气,倒像是在咒他这摊子早晚得黄。他摇摇头笑了笑,把逆位的力量牌重新插进牌堆,现在人的嘴硬,他见得多了,只是那藏在“好朋友”壳子里的真心,可得早点说出口才好。
远处传来顾然的大嗓门,好像在跟卖兔子灯的老板砍价。温雪的笑声混在里面,清脆得像风铃。塔罗牌占卜师抬头望了眼,慢慢收起摊位,心想这俩孩子的缘分,可比牌面上看着瓷实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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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