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无声28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布，沉沉地压在湿地公园的上空。串灯的暖黄光晕在帐篷里晕开一小片，顾然把最后一罐啤酒的拉环拉开，泡沫涌出来溅在裤腿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温雪蜷在防潮垫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野餐垫上的格子纹路。林黎和张陆让出去散步前，朝她挤了挤眼睛，那眼神里的促狭让她脸颊发烫，此刻帐篷里只剩她和顾然，空气突然变得黏稠，连呼吸都带着点不自在。

“关放走哪儿去了？”她没话找话，目光瞟向帐篷门口，帆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呼吸的气球。

顾然没回答，又灌了口酒，啤酒罐被捏出轻微的变形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里还沾着下午在湖边踩的泥，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温雪，我有话跟你说。”

温雪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抬起头，看见顾然的侧脸绷得很紧，下颌线的弧度比平时锋利，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片浓重的阴影。“怎么了？”她的声音有点发飘，指尖攥得发白。

“我要出国了。”顾然的目光撞过来，带着她从没见过的认真，“下个月的机票，去C国读大学。”

温雪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被投入冰湖的石子，所有的思绪都冻住了。她眨了眨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可他的眼神那么沉，像结了冰的湖面。“你……你开玩笑的吧？”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种事可不好开玩笑。”

顾然摇了摇头，喉结滚动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真的。我爸妈早就安排好了，一直没敢告诉你。”他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揉她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慢慢收了回去，“温雪，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忘记我。”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温雪强撑的镇定。她猛地别过头，盯着帐篷角落的阴影，鼻尖突然酸得厉害。那些藏在“好朋友”名义下的期待：期待和他考同一所大学，期待像以前高中时在图书馆并肩刷题，期待某个落日熔金的傍晚，他能像张陆让对林黎那样，对自己说句认真的话，此刻都碎成了扎人的玻璃碴。

“谁会记得你啊。”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硬邦邦的，像裹了层冰，“你走了我才开心呢，再也没人抢我的零食，没人嘲笑我的画，没人……”说到最后，声音突然哽住，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她想说，没人会在下雨天撑着伞等在教学楼下，没人会在她被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挡在前面了。

顾然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闷。他早该知道的，温雪从来都是这样，嘴硬得像块石头，心里却软得像棉花糖。他想说“我也不想走”，想说“我每天都给你打视频电话”，想说“等我回来”，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沉默。

帐篷里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温雪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野餐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不敢抬头，怕看见顾然眼里的愧疚，更怕自己忍不住哭着说“别走”。

就在这时，帐篷的拉链突然被拉开，关放探进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亮得惊人：“你们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两个人抱在一起呢！看背影特眼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帐篷里低气压的氛围，识趣地闭了嘴。温雪慌忙抹了把脸，顾然站起身，把啤酒罐扔进垃圾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看见谁了？”

关放刚要开口，帐篷的拉链又被拉开，张陆让和林黎走了进来。林黎的脸颊红扑扑的，发梢有点乱，被张陆让护在身后，两人的手还悄悄牵着，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影子。

“哟，回来了？”关放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突然一拍大腿，“我说看着眼熟呢！刚才柳树下那对，不就跟你们俩一模一样吗？”

林黎的脸瞬间红透了，往张陆让身后缩了缩，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张陆让倒是很坦然，反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算是默认了。

就在这略显暧昧的时候，林黎突然注意到温雪红红的眼睛，和她强装镇定的表情。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挣开张陆让的手，走过去坐在温雪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雪雪，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温雪摇摇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可能是风太大，迷了眼睛。”

林黎哪里会信，她看了眼顾然紧绷的侧脸，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她拉着温雪的手站起来，对其他人说：“我带雪雪去旁边的帐篷睡啦，你们先聊着。”

温雪没挣扎，任由林黎牵着她走出帐篷。晚风带着露水的潮气扑在脸上，把眼泪吹得冰凉。她看着远处湖面倒映的月光，突然蹲下来，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林黎在她身边蹲下，轻轻抱住她的后背，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她。帐篷里的灯光还亮着，关放的大嗓门隐约传来，张陆让大概在安静地听着，顾然则像消失了一样，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温雪终于忍不住，趴在林黎的肩膀上哭出了声，眼泪打湿了她的连衣裙：“他要走了……林黎，他要走了啊……”

夜风吹过柳树梢，把呜咽声吹得很远。林黎拍着她的背，看着远处张陆让站在帐篷门口望过来的身影，眼神里带着担忧。她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有太多眼泪和不舍，但此刻，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好朋友，告诉她，难过的时候，不用假装坚强。

帐篷帘落下的瞬间，关放立刻凑到张陆让面前，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老实交代，你跟林黎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居然瞒着我们！”他伸手去拍张陆让的肩膀，却被对方轻巧躲开，指尖只碰到他黑色外套的褶皱，那是刚才被林黎攥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抚平。

顾然把温雪没带走的抱枕扔回角落，帆布摩擦的声响里，他拉过张陆让身边的折叠凳坐下，目光落在帐篷门口的缝隙上，那里还残留着温雪离开时的影子。“到底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点没散去的沙哑。

张陆让靠在帐篷壁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刚才牵过林黎的手，那里好像还留着她的温度。他笑了笑，晨光般的暖意漫过眼底：“昨天晚上，在公园长椅那儿。”

“什么？！”关放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就我们去买水那会儿？你们俩居然偷偷搞地下情！”他夸张地捂住胸口，“我就说林黎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原来早就暗度陈仓了！”

张陆让没理会他的咋咋呼呼，转头看向顾然。他正低头抠着凳面的木纹，指腹蹭过一道浅痕，侧脸的线条在串灯光晕里显得格外沉。“她答应了？”顾然突然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张陆让点头，想起林黎红着脸说“原以为要我先开口”时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又扬了扬，“她说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只有关放在旁边啧啧感叹“果然学霸谈恋爱都这么有效率”。顾然抬起头，望着帐篷顶的串灯，那些暖黄的光点在他眼里晃成模糊的团，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晚风掀开了个洞。

“真好啊。”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能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能说‘我喜欢你’，能……”他没说下去，却想起刚才温雪红着眼睛说“谁会记得你”时，藏在硬邦邦语气里的委屈。

关放这才看出不对劲，拍了拍顾然的后背：“你也别愁啊，现在飞机多方便，放假飞回来就是了。再说了，温雪对你那意思，瞎子都看得出来……”

“是四年。”顾然打断他，声音突然发紧，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机票订单，日期被指腹磨得发毛，“我查过了，直飞要十几个小时，往返一次的钱，够温雪买一整年的画材。

张陆让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突然想起高二那年，顾然总把温雪画废的素描纸偷偷收起来，攒到一定数量就拿去废品站卖，换的钱全给她买了新的水彩颜料。那时候的少年总爱嘴硬，说“我是怕她浪费”，眼里的光却藏不住。

“我跟林黎也差点异地。”张陆让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晚风，“她父母让她必须报B大”他想起查完成绩那天，对着屏幕上“A大”两个字，手指悬在确认键上犹豫了很久，最后是林黎的消息弹进来：“张陆让，你看A大的樱花是不是很好看？”

关放“哇”了一声：“够意思啊！林黎为了爱情改志愿！”

顾然却没笑，他望着帐篷外的月光，那里好像还残留着温雪的身影。“我不一样。”他低声说，“我爸妈早就定好了学校，连住宿费都交了。”他想起昨晚跟母亲打电话，她在那头说“然然，这是为你好”，而他握着手机，看着桌角温雪送他的毕业礼物，一个画着两个小人的钥匙扣，最终什么也没说。

“其实温雪刚才……”张陆让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她跟林黎说，想好好学英语，以后去C国看你。

顾然猛地抬头，眼里炸开细碎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

张陆让点头，想起林黎刚才偷偷发来的消息：“小雪说要考雅思，说要去看顾然盖的房子。”他当时看着那行字笑了，原来有些喜欢，就算隔着时差和距离，也能长出翅膀。

帐篷外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关放打了个哈欠，往防潮垫上一躺：“我看你们俩就是瞎操心，现在科技多发达，视频电话24小时连线都行。再说了，四年很快的，等你们再见面，说不定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融进了呼吸声里，大概是睡着了。

顾然却没困意，他从背包里翻出速写本，那是温雪送他的礼物，封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他摸出笔，借着串灯的光，在第一页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温雪的画材要囤够四年”。

张陆让看着他低头画画的侧脸，突然想起高一那年，顾然在课堂上偷偷给温雪画肖像，被老师抓个正着，却把画纸紧紧攥在手里，说“这是我的东西”。那时候的少年还不知道，有些藏在画纸里的心意，会在多年后变成支撑彼此的力量。

“其实四年也不算太久。”张陆让轻声说，“我爷爷和奶奶当年异地了八年，靠书信联系，最后还是在一起了。”他想起老家书柜里的那些信，泛黄的纸页上，爷爷的字刚劲有力，奶奶的字娟秀温柔，字里行间的思念，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顾然的笔尖顿了顿，在太阳旁边画了个月亮，像在回应那句“不算太久”。他把速写本小心地放进背包，指尖碰到里面的另一样东西，那是他偷偷准备的，一张去温雪学校城市的机票，时间定在寒假。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温雪。

帐篷外的月光越来越亮，把三个少年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像幅安静的画。关放的呼噜声轻轻响起，张陆让靠在帐篷壁上，想起林黎发给他的消息：“明天想看日出。”顾然则攥着口袋里的钥匙扣，那里有两个小人的温度。

也许青春就是这样，有轻而易举的牵手，也有身不由己的离别，但只要心里装着彼此，再远的距离，也能被慢慢拉近。就像此刻的月光，既能照亮张陆让和林黎牵着的手，也能落在顾然和温雪藏着心事的眼里，温柔得不分彼此。

夜风穿过帐篷的缝隙，带来远处湖面的潮气，也带来了新的期待。顾然闭上眼睛时，好像看见四年后的自己，站在C国的街头，手机屏幕上是温雪发来的消息：“顾然，我到机场了，快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