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阶梯教室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本与粉笔灰混合的味道，和记忆里高中教室的气息惊人地相似，却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时光薄膜。
任凌萱坐在前三排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外套，长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一个髻，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作为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这种行业前沿讲座她参加过无数次，但今天不知为何，心跳总有些失序。
主讲人还没到，底下的人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任凌萱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时，忽然顿住了。
那个女人侧坐着，正微微偏头听身边的人说话，阳光恰好落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留着及肩的短发，发尾有些自然的卷曲，身上是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
是唐沁。
任凌萱的呼吸蓦地一滞，像有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心脏，不疼，却麻得她指尖发颤。
十三年了。
从十八岁夏天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她们在教学楼前说了最后一句“再见”，到此刻，整整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任凌萱从南方小城考到北方的大学，又辗转去了国外进修，最后落脚在这座繁华都市。她听老同学说过唐沁的消息，说她留在了本市，进了一家顶尖的出版社做编辑，说她好像剪短了头发，说她……
原来真的剪短了。
任凌萱记得，高中时的唐沁总爱留着长长的马尾，跑起来的时候会在身后划出轻快的弧度。她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说话时语速有点快，带着点南方姑娘特有的软糯口音。
眼前的唐沁，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沉静从容，可那微微侧头时的神态，那抿起嘴角时的细微弧度，又分明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唐沁转过头，目光越过几排座位，直直地撞进了任凌萱的眼里。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唐沁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认出了她，瞳孔微微收缩，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情绪覆盖——那情绪里有意外，有迟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她对着任凌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一个客气到近乎生分的招呼。
任凌萱也下意识地回了个点头，指尖却攥得更紧了。笔记本封面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真实的痛感，提醒她这不是幻觉。
十三年的时光，足够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足够让一个人从青涩走向成熟，也足够让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变成如今在公共场合偶遇时，只能用一个点头来问候的陌生人。
这时，主讲人拿着电脑走上讲台，场内的交谈声渐渐平息。任凌萱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落在前方的投影幕布上，可耳边却反复回响着高中时的笑声。
那时候，她们总爱挤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唐沁会偷偷把剥好的橘子塞给她，自己则捧着一本诗集看得入神；放学路上，她们会踩着夕阳的影子慢慢走，分享彼此心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和秘密；还有那个暴雨天，她们共撑一把伞跑回宿舍，浑身湿透却笑得开怀……
这些画面像老电影的片段，一帧帧在脑海里放映，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任凌萱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可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飘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唐沁已经收回了目光，正专注地看着讲台，手里握着一支笔，偶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阳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温暖而柔和，却再也照不进她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
讲座开始了，主讲人讲的是关于城市更新与历史建筑保护的内容，正是任凌萱目前在做的项目方向。她努力集中精神去听，可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后方。
她不知道唐沁为什么会来参加这场讲座，毕竟她是做编辑的，和建筑行业似乎没什么关联。
也不知道，刚刚那个点头之后，唐沁的心里，是否也像她一样，翻涌起十三年的时光碎片。
讲座进行到一半，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任凌萱起身去接水，路过后排时，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唐沁也站了起来，正准备往外走。两人再次相遇在过道上，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空气仿佛又凝固了。
这一次，唐沁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低沉了一些，带着点礼貌的疏离：“任凌萱？”
任凌萱的心猛地一跳，她抬起头，看着唐沁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是我。好久不见，唐沁。”
“好久不见。”唐沁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没抵达眼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也是。”任凌萱看着她，有太多话堵在喉咙口，想问她这十三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她还记得高中时的约定吗，想问她……当年为什么突然断了联系。
可最终，那些话都化作了一句简单的：“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嗯，最近在做一本相关的书，过来听听看。”唐沁的回答简洁明了，像是在回答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任凌萱看到唐沁手里的水杯空了，下意识地说：“我去接水，要不要帮你带一杯？”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个举动太过熟稔，像她们从前那样，可现在，她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们了。
唐沁果然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礼貌地说：“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她微微侧身，从任凌萱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任凌萱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不是高中时常用的那款橘子味护手霜，而是一种淡淡的、清冽的香气，陌生而疏离。
任凌萱站在原地，看着唐沁走向饮水机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十三年了。
原来真的已经这么久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水杯，水是温的，可指尖却一片冰凉。
休息时间结束的提示音响起，任凌萱转过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
阳光依旧明亮，讲座还在继续，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被尘封了十三年的东西，已经悄然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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