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坚持多予少取放活方针！……”
林岸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孤勇的悲壮，又透着一丝荒诞的滑稽。他紧贴着那辆侧翻SUV冰冷、布满灰尘和油污的车身，如同依靠着一块脆弱的礁石，而周围，是缓慢涌动的、由活死人组成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潮汐。
几个被“乡村振兴”圣音“安抚”住的丧尸，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僵硬地晃动着身体，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空洞的眼珠茫然地“望”着声音的来源。它们像一群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暂时失去了攻击性。但林岸知道，这“暂停”是暂时的，是脆弱的。只要声音一停，或者有新的刺激，这些看似呆滞的怪物瞬间就会重新变成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刺激着脆弱的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失控的马达。汗水浸透了后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被夜风一吹，带来一阵阵寒意。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握的两本申论“圣典”——《申论热点深度解析》的封面沾了些污渍，《申论宝典》则因为刚才的投掷显得有些皱巴巴。背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塞满了他的“弹药”和少得可怜的口粮。
图书馆！市图书馆！
这个目标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他混乱的思绪中。它坚固、资料丰富、空间相对封闭，是末日中理想的堡垒。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取之不尽的“武器”！他需要更多的书！更全的资料！更厚的“盾牌”！
他必须移动！留在这里，就是等死！一旦电池耗尽（指他的嗓子），或者引来更多未被声音覆盖的丧尸，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的干涩和灼痛，强迫自己再次挺直腰背（尽管双腿还在微微颤抖）。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背诵的声音更加稳定、更加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政策宣讲”的威严感：
“……因此，我们要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清除阻碍要素下乡各种障碍！畅通智力、技术、管理下乡通道！创新乡村治理体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
他一边念诵着这些关于“城乡融合”的宏大词句，一边小心翼翼地、像在布满地雷的战场上挪动般，从SUV的掩体后探出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
通往图书馆的路，必须穿过眼前这条主干道，再拐进一条相对狭窄的支路。主干道上，废弃车辆如同巨大的、扭曲的钢铁路障，横七竖八地堵塞着，燃烧的车辆发出噼啪的爆响，火光跳跃，浓烟翻滚。在车辆和建筑的阴影里，影影绰绰，晃动着更多僵硬的身影，嘶吼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背景音。
他看准了前方大约十几米外，一辆被撞得严重变形、几乎嵌进路边花坛的公交车。那庞大的车身，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如果能躲到它的侧面或后面，会安全很多。
目标锁定！
林岸不再犹豫，他握紧手中的书，如同握着开启生门的钥匙，保持着稳定而高亢的背诵声，迈开脚步，朝着那辆废弃公交车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布满碎玻璃和杂物的路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但在持续的“圣音”笼罩下，并未引起额外的骚动。
“……走乡村善治之路！发挥村民自治作用！深化村民自治实践！加强农村法治建设！提升乡村德治水平！推动乡村组织振兴！打造充满活力、和谐有序的善治乡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开，如同无形的涟漪。所过之处，那些在火光和阴影中游荡的丧尸，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动作瞬间变得迟滞僵硬。有的停下蹒跚的脚步，茫然地晃动着身体；有的则如同受到磁力吸引，迟缓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动身体，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如同在努力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天籁”。
林岸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目不斜视，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恶臭的、灰败扭曲的面孔，忽略它们空洞眼神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非人气息。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辆越来越近的公交车残骸。
近了！更近了！
五米！三米！
就在他即将抵达公交车的车尾，准备绕到侧面寻求更安全掩体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他左前方一栋临街商铺的二楼炸响！
紧接着，是玻璃窗轰然碎裂的哗啦声！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路边的车辆和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叮当脆响！
林岸吓得魂飞魄散，背诵声戛然而止！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前一扑，狼狈地滚倒在公交车冰冷、沾满油污的车轮旁边！
巨大的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由“圣音”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
“吼——！！！”
“嗬啊——！！！”
原本处于“待机”状态的丧尸，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的恶魔，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充满狂暴欲望的嘶吼！它们浑浊的眼睛里，茫然的呆滞被凶戾的嗜血光芒彻底取代！距离林岸最近的两个丧尸，猛地调转方向，僵硬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张牙舞爪地朝着他藏身的公交车尾扑来！那尖锐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乌黑的光泽！
更远处，被巨响吸引的更多丧尸，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从废弃车辆的缝隙、从街角的阴影里蹒跚而出，喉咙里滚动着兴奋的咆哮，朝着巨响和活人气息的方向汇聚！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网，瞬间收紧！
林岸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蜷缩在公交车巨大的车轮后面，冰冷的钢铁紧贴着他的后背，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那两个最近的丧尸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怎么办？！声音！必须立刻恢复声音！
他手忙脚乱地去抓掉落在旁边的《申论宝典》！但刚才那一扑，书被甩到了车轮外侧！够不着！而那两个丧尸已经扑到了车尾边缘！其中一只穿着破烂连衣裙的女丧尸，枯爪般的手已经朝着他藏身的阴影抓了过来！
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林岸的目光扫过自己背包侧面插着的一本小册子——《最新时政热点随身背》！这是本薄薄的、口袋大小的便携资料！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一把抽出那本小册子，看也不看，对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恶臭的狰狞面孔，用尽全身力气，用他那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的破音，嘶吼出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刻在骨子里的第一句话：
“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
声音嘶哑、高亢、带着绝望的穿透力，如同濒死的呐喊！
奇迹，在绝境中再次降临！
那只即将抓到他肩膀的枯爪，猛地停在半空！那个扑到车尾的连衣裙女丧尸，连同它身后半步之遥的另一个穿着工装的男性丧尸，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动作瞬间凝固！它们脸上狂暴的凶光如同潮水般褪去，再次被那种极致的茫然和呆滞所取代！喉咙里狂暴的嘶吼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困惑的咕噜声。
有效！再次有效！而且似乎……对这本小册子也有效？！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让林岸浑身发软，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松懈！周围被巨响吸引过来的丧尸越来越多，嘶吼声越来越近！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危险的开阔地带！
他挣扎着跪坐起来，背靠着巨大的车轮，双手死死攥住那本薄薄的《最新时政热点随身背》，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四面八方涌来的死亡气息，再次提高了音量，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而更加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是党和国家的根本所在、命脉所在！是全国各族人民的利益所系、幸福所系！必须增强政治意识、大局意识、核心意识、看齐意识！自觉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
他一边高声背诵着关于“党的领导”的核心论述，一边手脚并用地从车轮后爬出来。他迅速捡起地上的《申论宝典》，连同那本小册子一起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两块保命的盾牌。他不敢再走开阔地，目光扫向公交车旁边那栋刚刚发生爆响、二楼窗户碎裂的临街商铺。
商铺一楼的玻璃门早已粉碎，黑洞洞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里面一片狼藉，货架倒塌，商品散落一地。但此刻，这黑暗的入口反而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一个可以暂时躲避外面尸群、恢复体力的封闭空间！
赌一把！
林岸不再犹豫，他保持着高亢的背诵声，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被声音“安抚”住但仍在缓慢靠近的丧尸，一边弓着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个黑洞洞的商铺入口！
“……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首先要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他吼着，一头扎进了商铺的黑暗之中。
浓烈的灰尘味和一种混合着焦糊、血腥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光线骤然变暗，只有破碎的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火光，勉强勾勒出室内狼藉的轮廓。倒塌的货架、散落的杂物、破碎的玻璃……脚下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碎片上，发出危险的嘎吱声。
林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背诵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迅速扫视着黑暗的角落。暂时没有发现活动的身影。他不敢停顿，一边继续念诵着“党的领导”，一边摸索着向商铺深处移动，寻找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或者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完善坚持党的领导的体制机制！改进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提高党把方向、谋大局、定政策、促改革的能力和定力！确保党始终总揽全局、协调各方！……”
他的声音在空旷、黑暗的商铺里回荡，带着一种驱散黑暗的奇异力量。
突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压抑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啜泣声，从商铺最深处、一个倒塌的巨大货架后面传了出来！
是人？！
林岸的背诵声猛地一顿！心脏狂跳起来！在这种地方，遇到活人，是福是祸？！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啜泣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谁…谁在那里？”林岸压低了声音，警惕地问道，手中的书握得更紧了。他不敢完全停止背诵，只是将音量降到了最低，如同耳语般继续念着“……总揽全局……协调各方……”，以防外面或店内有未被发现的丧尸。
啜泣声似乎被他的问话惊住了，瞬间停止。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林岸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和门外远处传来的丧尸嘶吼。
几秒钟后，一个颤抖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如同受惊的小兽，从货架后面响起：“你…你是人吗？求…求你别过来！外面…外面有怪物！”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我是人！外面全是怪物！我是逃进来的！”林岸立刻回应，声音同样压得很低，但带着一丝急切，“你怎么样？受伤了吗？这里安全吗？”
“我…我不知道…它们…它们好像被你的声音…定住了？”女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我…我躲在这里…好久了…刚才楼上…爆炸…好可怕…”
楼上爆炸？林岸想起刚才那声巨响和玻璃碎裂。看来楼上还有活人，或者……曾经有。
“别怕！我的声音…好像对它们有点用。”林岸解释道，自己也觉得这解释荒谬无比，“你待在那里别动！我看看情况！”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避开地上的杂物，朝着货架后面声音的来源靠近。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穿着沾满灰尘的白色连衣裙，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痕和污迹，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碎的玻璃摆件，指节捏得发白。
看到林岸靠近，她惊恐地往后缩了缩，但当看清林岸确实是个活人，手里拿着的只是书而不是武器时，眼中的恐惧稍微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助和绝望。
“外面…外面怎么样了？世界…是不是完了？”她带着哭腔问，眼泪又涌了出来。
林岸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片沉重。“不知道…但我们必须想办法活下去。”他沉声道，目光扫视着这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暂时安全，但外面尸群被刚才的爆炸惊动了，聚集了很多。我的声音不能停太久，否则它们会冲进来。”
女人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中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迅速熄灭。
“你叫什么？”林岸问道，试图分散她的恐惧。
“苏…苏晚。”女人抽噎着回答。
“苏晚，听我说，”林岸的语气异常严肃，“想活命，就跟我走。我的目标是市图书馆，那里更坚固，有更多资源。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你能走吗？”
苏晚惊恐地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门口方向，那里隐隐传来丧尸低沉的嘶吼。“我…我怕…外面…好多…”
“怕也得走！留在这里，等我的嗓子哑了，或者它们冲进来，就是死路一条！”林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跟着我，保持安静，跟紧！我的声音会尽量护住我们！”
苏晚看着林岸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坚定光芒，又看了看外面那令人绝望的黑暗，咬了咬苍白的嘴唇，最终用力点了点头。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腿一软，又跌坐回去。“我…我腿麻了…”
林岸暗骂一声，时间紧迫！他迅速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抓住苏晚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入手冰凉而颤抖。“扶着货架！活动一下！我们没有时间了！”他的语气近乎粗暴。
苏晚被他拽得生疼，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委屈和恐惧。她扶着旁边倒塌的货架边缘，用力跺了跺发麻的双脚。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比刚才更加剧烈的爆炸，猛地从商铺的二楼传来！整个建筑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巨响和某种东西被点燃的噼啪声！橘红色的火光瞬间透过楼板的缝隙，将黑暗的商铺底层映照得一片通明！
“啊——！”苏晚吓得尖叫起来！
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爆炸的巨响和火光如同致命的催化剂，彻底引爆了外面本就蠢蠢欲动的尸群！
“吼——！！！”
“嗬啊——！！！”
狂暴的嘶吼声瞬间拔高了数个量级！如同海啸般从破碎的门口汹涌而入！伴随着沉重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那些被短暂“安抚”的丧尸，彻底狂暴了！它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这个散发着火光和活人气息的商铺入口疯狂涌来！
“不好！”林岸脸色剧变！他猛地将苏晚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将手中的《申论宝典》和《时政随身背》高高举起，对着门口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狰狞恐怖的死亡阴影，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声嘶力竭、最歇斯底里的咆哮：
“坚持——人民——主体——地位——！！！”
声音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完全劈叉，带着破锣般的嘶哑，在爆炸的余波和丧尸的狂吼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绝望！
然而，奇迹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再次绽放出微弱的光芒！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丧尸，在踏入商铺门口、距离林岸和苏晚只有几步之遥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它们脸上狂暴的凶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被茫然取代！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困惑的咕噜声！
但这一次，“圣音”的效果大打折扣！
首先，林岸的嗓子已经严重透支，声音嘶哑，穿透力和“信念感”大幅下降。
其次，爆炸的巨响和火光造成的刺激过于强烈，对丧尸的吸引力远超他的声音。
最后，涌入的丧尸数量太多了！他的声音覆盖范围有限，只能影响最前面的几个！
被“定住”的丧尸堵住了门口，但后面的丧尸依旧在狂暴地向前拥挤！它们推搡着前面的“障碍”，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被堵住的丧尸在推挤下身体剧烈摇晃，那短暂的呆滞眼看就要被打破！更可怕的是，两侧的窗户！虽然被卷闸门封着，但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死亡，近在咫尺！他们被彻底堵死在这个即将被点燃的死亡陷阱里！
“后面！后面有通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林岸护在身后的苏晚突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她手指颤抖地指向商铺最深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一个半人高的、被倒塌的纸箱和货架残骸半掩着的后门，隐约可见！
那是唯一的生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