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驶过第三个路口时,洛蒂忽然拧动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里,她从后视镜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沈佳鑫正站在公交站牌下,手里攥着王主任给的U盘,脸色比刚才更白。
“上来。”她拍了拍后座。
沈佳鑫犹豫着跨上来,书包带勒得肩膀发疼:“王主任说……他会把录音交给纪委。”
“然后呢?”洛蒂重新拧动车把,“等康德的人找到他家,把你爸的拆迁协议改成‘自愿放弃’?”
风灌进沈佳鑫的领口,他突然想起父亲上周藏在床底的药瓶——标签上的“抗抑郁”三个字被指甲抠得发毛。
原来那些青肿不是摔的,是被人按着灌了药,逼他在放弃补偿的协议上签字。
摩托车拐进条更窄的巷子,洛蒂停在栋爬满爬山虎的旧楼前。
三楼的窗户半开着,晾衣绳上挂着件褪色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晃。
“这是张浩死前住的地方。”她抛给他一串钥匙,“床头柜第三格,有你要的东西。”
沈佳鑫攥着钥匙上楼时,木质楼梯发出虫蛀般的呻吟。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里混着股烟味——和父亲藏在阳台的烟一个牌子。
床头柜第三格果然有个铁盒,里面除了几张拆迁队的工资条,还有张被折成方块的照片。
照片上,父亲和张浩勾着肩站在工地前,两人手里都举着写着“拒绝强拆”的木牌。
背景里的推土机上,喷着“凯乐建筑”的红色大字。
楼下传来引擎声时,沈佳鑫正把照片塞进书包。
洛蒂的摩托车旁多了辆警车,王主任正对着穿制服的人比划着什么,脸色比递U盘时更红。
“走侧门。”洛蒂的声音从二楼窗口探进来,“王主任把你卖了,换了他侄子的学区房指标。”
沈佳鑫顺着排水管滑下去时,校服裤被磨破了个洞。
洛蒂已经把摩托车藏进了废品站,正蹲在旧轮胎堆里翻手机——屏幕上是康德和拆迁办主任的合影,日期是父亲被打的前一天。
“知道该给谁看了?”她把手机揣进兜里,指腹蹭过屏幕上的光斑,“不是纪委,是那些被断水断电的老街坊。”
黄昏漫过废品站的铁皮顶时,沈佳鑫的书包里多了份打印好的合影。
洛蒂发动摩托车的瞬间,他突然拽住她的衣角:“你小臂的疤……”
“去年拆违章建筑时,被钢筋划的。”洛蒂扯了扯袖子,露出那道浅疤,“跟你爸当年护着老槐树时留的,在同一个位置。”
沈佳鑫猛地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他看老槐树开花,说这树要是倒了,老街坊的心就散了。
现在树被雷劈了,可那些刻在树干上的名字还在——有张浩的,有父亲的,还有洛蒂的。
摩托车重新驶回主街时,晚高峰的车流里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十几个举着木牌的老街坊堵住了凯乐公司的大门,最前面的老太太举着沈佳鑫塞给她的照片,嗓门比扩音器还亮:“康德!你敢让警察抓我孙子,我就把你贿赂的账本贴满菜市场!”
洛蒂减速绕过时,沈佳鑫看见父亲站在人群后,手里攥着张新写的木牌,上面的“拒绝强拆”四个字,笔画比照片上的更用力。
“接下来不用我教了。”她在路口停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丢给他——是那半枚刻着“K”的纽扣,“拼起来看看,背面有惊喜。”
沈佳鑫把自己衬衫上的纽扣拆下来,和那半枚拼在一起。完整的“K”字背面,刻着个极小的“拆”字。
摩托车汇入车流时,洛蒂摸出打火机,终于点燃了叼了一路的烟。
后视镜里,沈佳鑫正往人群里跑,书包上挂着的钥匙串晃出细碎的光——是她刚才偷偷塞进去的,张浩家的钥匙。
巷尾的积水里,职达通的招牌倒影被车轮碾碎。
洛蒂猛拧油门,烟蒂被风卷走的瞬间,她看见老槐树的断枝旁,冒出了新芽。
洛蒂的摩托车在城郊的废弃工厂门口熄了火。
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把大锁,锁孔里塞着半张撕碎的报纸,露出“凯乐建筑”的字样。
她从帆布包里摸出根铁丝,三两下挑开了锁,铁链拖地的声响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掠过布满弹孔的厂房玻璃。
车间深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响。
洛蒂摸出折叠刀展开,刀刃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却在看清那身影时顿住了——康德正背对着她,用扳手砸着台生锈的切割机,飞溅的火星在他油亮的西装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沈武威的儿子倒是比他爹有种。”康德突然开口,声音比录音里更哑,“可惜啊,老东西当年护着那棵破树,现在还不是得看着街坊们被强拆队追着跑。”
洛蒂没应声,只是踩着碎玻璃往前走。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拆迁协议,最上面那份签着沈武威的名字,日期正是他被灌药的那天。
协议边缘沾着点褐色的痕迹,像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
“你以为烧了账本就完了?”康德猛地转过身,手里的扳手直指她面门,“凯乐的根基深着呢,就算我进去了,明天照样有人带着推土机去铲平那条老街。”
洛蒂突然笑了,蓝色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你知道张浩死前藏了什么吗?”
她踢开脚边的铁皮桶,里面滚出个微型录音笔:“他跟你手下的人喝酒时,录下了你说要‘让沈武威的儿子消失’的话。”
康德的脸色瞬间垮了,扳手“哐当”砸在地上。
洛蒂弯腰捡起录音笔,指尖划过机身——上面贴着块创可贴,和沈佳鑫书包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其实你早该发现的。”她慢悠悠地往回走,“沈武威当年护树时,手臂上的疤比你的领带还显眼;张浩总在工棚里哼的那首老歌,是我奶奶教的;还有我这双眼睛……”她顿住脚步,侧过脸让月光落在瞳孔上,“像不像三年前被强拆队推下楼的那个女记者?”
康德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嘛呐,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有多么想揍你一顿吗?来吧,康德!如果你敢拒绝,我说不定就会往你的背后捅刀子!”
“臭丫头,别太嚣张了!”
原本害怕的康德被洛蒂的这一番话激得瞬间着火:“我就让你看看,区区一个毛丫头是怎么被我踩在脚下的!”他摆出格斗起手式。
洛蒂嗤笑一声,折叠刀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刀刃映着她冰蓝色的瞳孔:“三年前你推我妈下楼时,也是这么说的。”
康德的动作猛地僵住,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洛蒂已经欺近身,手腕翻转间,刀背狠狠砸在他持扳手的关节上。
“咔嚓”一声脆响,扳手脱手飞出,康德惨叫着捂住手腕,指节以诡异的角度歪着。
“你妈当年就该乖乖签协议!”他踉跄着后退,撞在生锈的切割机上,“那破报社的记者,凭什么管凯乐的闲事?”
“就凭她手里有你们伪造拆迁文件的证据。”洛蒂步步紧逼,刀身抵住他的咽喉,“就凭她死前还攥着给我买的蝴蝶发卡。”她突然偏头,避开康德挥来的左拳,手肘顺势撞在他肋骨上。
康德像只被戳破的气球,疼得弓起身子。
洛蒂没给喘息的机会,抬脚踹在他膝盖后弯,他“噗通”跪倒在地,西装裤沾满机油。
“你以为我这些年在职介所混日子?”她蹲下身,刀尖挑开他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浅疤,“这是你当年派去砸我家窗户的混混留的,我找了他三年。”
康德突然疯了似的扑上来,指甲抠向她的眼睛。
洛蒂偏头躲开,刀身划破他的脸颊,血珠瞬间涌出来。
“你女儿现在在国外读名牌大学吧?”她慢悠悠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用的是强拆老槐树那块地赚的黑钱。”
康德的动作彻底停了,眼神涣散得像滩烂泥。
洛蒂收起刀,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枚沾血的纽扣——和沈佳鑫拼起来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着个“康”字。
“张浩死前从你衬衫上扯下来的。”她把证物袋丢在他面前,“警察现在应该在你办公室搜账本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洛蒂站起身,踢开脚边的扳手:“我妈当年总说,老街坊的心像老槐树的根,盘在一起就折不断。你不懂,这辈子都别想懂。”
她转身往工厂外走,铁链拖地的声响再次响起。
康德瘫在地上,看着证物袋里的纽扣,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洛蒂没回头,夕阳正从厂房的破窗里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三年前母亲倒下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