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雪烬原上发出刀割般的声响,幽蓝火柱与银白雷光彼此吞噬,将夜空撕成两半。
夙溟单手护住夙雪遥,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长命锁。锁身镂空,此刻却涌出刺目雷芒,像一条被囚的银龙,咆哮着撞向息烬的幽火。
轰——
火柱与雷龙在枯槐残根处炸开,积雪被掀上半空,又在瞬间蒸成白雾。
息烬倒退三步,唇角溢出一缕深紫血迹,面具彻底碎落,露出整张苍白而妖冶的脸。那脸上竟无半分血色,唯眉心一道幽火印,如燃烧殆尽的烬灰。
“阿溟。”他抬眼,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紫,“你护不住她。”
夙溟声音低冷:“你可以试试。”
两人之间,风雪被灼出一道真空,雪片尚未落地便已化作蒸汽。
夙雪遥却在此刻轻轻推开夙溟。
嫁衣上的溯月红纹因灵力震荡而浮现,像血线游走,将她整个人衬得冷艳而脆弱。
她提着息烬赠予的幽火灯,灯芯已残,却仍倔强地亮着最后一寸蓝光。
“够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雪,让两个男人同时一震。
“息烬,把弓放下。”
息烬指腹摩挲着弓弦,幽火在弦上嘶嘶作响。
夙雪遥看向他,目光像雪里淬了霜:“我让你把弓放下。”
弓弦终究松了。幽火随之熄灭,只余一缕青烟,消散在风里。
夙溟侧眸,眼底银雷未收:“他方才要杀你。”
“他杀不了我。”夙雪遥轻声道,“那一箭,只是想逼你开口。”
她抬眼,直视夙溟,“逼你说出你藏了二十六年的真名。”
风突然停了。
雪原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仿佛连天地都在屏息。
夙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良久,他低声道:“真名一旦出口,契印便再无回旋。”
“我知道。”
“你也会死。”
“我知道。”
夙雪遥笑了笑,那笑意像雪里开出一朵带血的花,“可我要的,就是你亲口毁契。”
……
二十六年前,天族帝君得双子。
长子降生时,星渊司陨铁自燃,雷龙绕柱,司命天官以血为引,写下太子真名——
“夙雪执”。
执,执掌,执念,亦执刑。
真名被天道刻入太子骨血,若外人得知,便可凭此名操控太子生死;若太子自愿道出,则契印崩碎,天族气运尽散。
帝君震怒,将真名从太子魂魄中剜去,封于星渊之钥。
如今,钥匙在夙雪遥袖中。
而她要的,是夙溟自己把真名找回来。
“给我。”她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像要接住一场雪,“把你真正的名字,给我。”
夙溟垂眸,银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缓缓抬手,指尖落在她掌心,却未握住,而是覆在她腕间脉门。
雷光一闪,一道细若游丝的银线自他眉心钻出,像一尾极小的龙,蜿蜒着缠绕上她指尖。
龙身每前进一分,他脸色便苍白一分。
那是真名,是他被天道剜去又被自己藏了二十六年的魂魄碎片。
碎片落在夙雪遥掌心的刹那,化作一滴金色血珠,滚烫得几乎灼穿她皮肤。
“夙雪执。”
他低声念出那三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却在出口的瞬间,雪原上空骤然裂开一道金色缝隙,天穹之契的光纹自两人脚下浮现,像无数锁链,又似无数裂纹,迅速蔓延至整个雪谷。
夙溟单膝跪地,一口血吐在雪里,鲜红与银白交织,刺目得近乎残忍。
夙雪遥亦跪下来,嫁衣铺陈在血雪之上,像一朵开到极致的荼蘼。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指尖沾了他的血,轻声道:“看,契印碎了。”
……
息烬站在枯槐残根处,幽火印因真名震动而龟裂,紫血顺着眉心滑至下颌。
他看着那两人跪在碎裂的光纹中央,金色锁链寸寸崩断,像一场盛大的烟火,又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低哑而癫狂:“原来如此……原来你要的,从来不是逃。”
他转身,背影在风雪里渐渐透明,像一簇燃尽的幽火。
无人看见,他指尖最后一粒火星,悄悄落在枯槐根部。
火星没入残雪,无声无息,却足以将整个雪烬原烧成灰烬。
……
碎契的光纹持续了整整一刻才彻底消散。
雪原重新归于寂静,只余风声呜咽。
夙溟的血染红了夙雪遥的嫁衣,她用自己的袖口去擦,却越擦越红。
“别动。”她低声道,“我给你止血。”
灵力涌出,却被他握住手腕。
“夙雪遥。”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声音哑得厉害,“契印已毁,天族将乱,你……可还愿与我同归?”
夙雪遥看着他,眼底映着雪光,也映着他苍白的脸。
良久,她俯身,轻轻吻在他染血的唇角。
那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像一场雪落在火里,无声无息,却足以熄灭所有未竟的言语。
“愿。”
她轻声答,一字千钧。
风忽然大了。
雪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身影淹没。
而在雪幕最深处,枯槐残根下的那粒火星,终于“啪”地一声,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