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冰冷的蛇,钻进陆姝柔的鼻腔时,她正趴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后脑勺传来钝痛,连带四肢百骸都像散了架,最让她恐慌的是双腿——从大腿根往下,像灌了铅,又像被抽走了所有知觉,无论她怎么用力,膝盖都纹丝不动。
“醒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手里的病历夹“啪”地合上,“能说话吗?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陆姝柔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
记忆像断裂的胶片,最后一帧是刺眼的卡车大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还有父母惊恐的脸。然后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再睁眼,世界就变了模样。这不是她的身体——她的腿明明好好的,她的父母也还在客厅看电视,桌上摆着她爱吃的草莓蛋糕。
“陆姝柔,17岁,三年前车祸致双下肢神经坏死,高位截瘫。”医生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念一份冰冷的报告,“父母在车祸中去世,你被送到这里后断断续续昏迷,今天才算彻底醒透。”
陆姝柔的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陆姝柔?车祸?截瘫?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意识里。她不是在21世纪的出租屋里熬夜打游戏吗?怎么一睁眼,就成了这个父母双亡、双腿残废的17岁少女?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双腿的无力感死死钉在床上。右手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眉毛细淡,眼睛很大却没神采,嘴唇干裂起皮,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带着一股倔强的脆弱。这张脸很陌生,却又在记忆碎片里隐约熟悉——是游戏《荆棘王座》里的边缘NPC,那个总在街角轮椅上缩着,被主角团救下后会送一把生锈钥匙的可怜女孩。
她穿越了,穿进了自己吐槽过无数次的“最惨工具人NPC”身体里。
“你的轮椅在走廊,收拾一下东西就能走了。”医生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白大褂的衣角扫过门框,带起一阵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陆姝柔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渍,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不是原主陆姝柔——那个在车祸后咬着牙复健,被小混混抢了午饭钱会攥着石头砸回去,在福利院走廊里抱着父母遗像哭到天亮也不肯让人看笑话的陆姝柔。她只是个被生活磋磨得胆小懦弱,连外卖送错都不敢打电话投诉的普通女生。
这样的她,怎么在这个连医生都冷漠如冰的世界里活下去?
收拾东西时,她在枕头下摸到一个旧帆布包,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校服,一本边角卷翘的笔记本,还有一张全家福:年轻的夫妇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游乐园的旋转木马,每个人脸上都笑得灿烂。照片边缘有淡淡的泪痕,被摩挲得发毛。
笔记本里的字迹很用力,墨水几乎要透纸背:
“3月12日,王胖子又抢我的钱,我把他推倒在泥里,他哭了,真没用。”
“5月20日,今天是爸妈忌日,去墓地时遇到苏念安,她还是不说话,给了我一颗糖。”
“7月3日,福利院的张阿姨说我该搬出去了,她们养不起闲人。我找到一间月租200的阁楼,虽然漏雨,但至少是自己的地方。”
最后一页停留在车祸前三天,字迹歪歪扭扭:“爸妈说要带我去拍新的全家福,他们好像有秘密瞒着我……”
陆姝柔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心脏抽痛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涌来:车祸那天,父母突然说要去城郊,车开得很快,母亲频频看后视镜,父亲的脸色很紧张,像是在躲避什么……这场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走廊里传来轮椅滚动的“咕噜”声,越来越近。陆姝柔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校服的女生推着轮椅站在门口,黑发黑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嘴角紧抿着,眼神冷得像初冬的冰。
是苏念安。原主记忆里那个唯一会偶尔“关心”她的青梅竹马,也是游戏设定里最神秘的隐藏BOSS——那个在暗夜里猎杀罪犯的“无声裁决者”。
“能走了吗?”苏念安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冷,推着轮椅进了病房,停在床边,“福利院那边催了。”
陆姝柔看着她手腕上一道浅浅的、刚愈合的伤疤,突然想起游戏里的细节:苏念安的父母在她10岁时被入室抢劫的罪犯杀害,警察迟迟抓不到人,后来罪犯却接二连三“意外”死亡,死状都和当年她父母的惨状相似。
这个念头让她后颈发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苏念安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上,黑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让人抓不住。她弯腰,动作利落地将陆姝柔从床上抱到轮椅上,力道很稳,却没什么温度。“东西我帮你拿了。”她指了指帆布包,“走吧。”
轮椅碾过走廊的水泥地,发出单调的声响。陆姝柔看着苏念安推着轮椅的背影,她的肩膀很窄,却挺得笔直,校服后颈处有一根细小的红绳,末端坠着个看不清的银饰——原主的记忆里,那是苏念安母亲留下的遗物。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眼得让陆姝柔眯起了眼。街角的梧桐树下,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女生正朝这边看,为首的黄头发女生吹了声口哨,声音尖锐又嚣张:“哟,这不是我们的‘轮椅公主’吗?醒了?还以为你要睡一辈子呢!”
是乔语柠。市法院副院长的女儿,学校里出了名的校霸,也是原主记忆里最频繁的“欺负者”。她穿着价格不菲的限量款球鞋,双手插在口袋里,黄镜片后的眼睛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
陆姝柔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原主的记忆里,乔语柠最擅长用言语羞辱她,抢她的课本扔进垃圾桶,故意把她的轮椅推到积水坑里,看着她挣扎却笑得开心。
“乔语柠,滚开。”苏念安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推着轮椅往前走,没打算停下。
乔语柠却侧身挡住了路,黄头发在阳光下晃得刺眼:“苏念安,这没你的事。”她俯身凑近陆姝柔,香水味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听说你醒了就失忆了?连怎么被我推下水的都忘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陆姝柔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没让它掉下来。她怕,怕乔语柠的嚣张,怕苏念安冷漠的眼神,更怕自己这副连反抗都不敢的懦弱样子,会被原主的灵魂唾弃。
苏念安突然停下脚步,黑眸沉沉地盯着乔语柠:“再说一遍?”
乔语柠被她的眼神看得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笑了:“怎么?想打架?苏念安,你别忘了,你爸妈的案子……”
“闭嘴!”苏念安的声音陡然拔高,推着轮椅猛地往前冲,乔语柠没防备,被轮椅撞得踉跄后退,黄镜片都歪了。
轮椅在柏油路上快速滚动,陆姝柔能感觉到苏念安推着轮椅的手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她的侧脸绷得紧紧的,下颌线锋利如刀,黑眸里翻涌着某种可怕的情绪,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陆姝柔缩在轮椅里,看着苏念安紧绷的背影,看着乔语柠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叫骂声,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比游戏设定里更冰冷,也更危险。她的轮椅像一叶漂浮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舟,而她,连掌舵的力气都没有。
阁楼在老城区的最深处,狭窄的楼梯只能容一人通过,苏念安把轮椅留在楼下,背着她一步步往上爬。陆姝柔趴在她的背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很淡,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铁锈。
“到了。”苏念安把她放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转身打开窗户,风灌进来,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气味。阁楼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破书桌和一个掉漆的衣柜,墙角还堆着几个纸箱,上面落满灰尘。
“我走了。”苏念安拿起帆布包放在桌上,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下了楼。
门被轻轻带上,阁楼里只剩下陆姝柔一人。她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双腿的麻木感还在,后脑勺的钝痛隐隐作祟,乔语柠的嘲讽和苏念安的冷漠像两条毒蛇,缠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一条陌生短信:
【欢迎来到《荆棘王座》的真实世界,玩家陆姝柔。主线任务:攻略目标人物苏念安、乔语柠,保持身心纯洁。任务成功:获得完美人生;任务失败:灵魂湮灭。】
陆姝柔吓得浑身一僵,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开的纹路里,映出她苍白惊恐的脸——原来这不是简单的穿越,而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而她,就是那个手无寸铁、连轮椅都控制不好的玩家。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哐当”作响,像在为这场绝望的游戏敲响开场铃。陆姝柔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荆棘,远比她想象的更锋利,而她的挣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