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座位与星轨
黎恩的预感在周一早读课上应验了。秦老师抱着一叠座位表走进教室时，她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连带着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小的墨点。丁嘉在旁边用气声念叨：“千万别让我跟数学课代表坐一起，他上次盯着我睡觉盯了整节课……”
窗外的风卷着最后几片枯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秦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她身上的小蜜蜂传开：“这次座位调整主要考虑学科互补，理科强的带带文科好的，大家互相促进。”她顿了顿，开始念名字，“第一组：阮俊晖，林薇……”
黎恩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景钟正低头翻着物理竞赛题集，晨光落在他微分碎盖的发梢上，镀出层浅金的边。他似乎对座位调整毫不在意，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演算什么公式。
“第三组：黎恩，江旭。”
笔尖彻底顿住了。黎恩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景钟旁边的位置，也不是能轻易望见他的角度。新座位在教室中间列的第三排，而景钟原本的位置在靠窗的第五排，中间隔着两列同学和一条过道。
丁嘉被调到了前排，临走前冲她挤了挤眼睛，那眼神里有同情也有“节哀”的意味。黎恩抱着书包挪到新座位时，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景钟刚好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上，他愣了下，随即扬了扬下巴，嘴角弯了个浅淡的弧度，像是在说“加油”。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黎恩慌忙转回头，指尖触到新同桌江旭递来的橡皮擦——他是班里有名的“闷葫芦”，成绩单上的物理分数常年霸榜，语文却总在及格线徘徊。
“你的草稿纸……”江旭指了指她刚才戳出的墨点，声音比蚊子还轻。
“哦，谢谢。”黎恩接过橡皮，低头擦着纸上的痕迹，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往斜后方望去。景钟已经重新低下头，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连睫毛的影子都落在书页上，像幅安静的素描。
原来隔着几排座位看他，是这种感觉。像把原本握在手里的星星放回了夜空，看得见光，却摸不着轨迹。
物理课上的变化最先显现。以前景钟坐在斜前方时，黎恩遇到解不出的题，只要用笔杆轻轻敲敲桌面，他总能很快察觉到，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悄悄把草稿纸推过来。那些简洁的辅助线和公式推导，比课本上的例题还要好懂。
现在她得举着习题册穿过半间教室，才能走到景钟的座位旁。有次刚绕过最后一组的课桌，就撞见阮俊晖勾着景钟的脖子说笑：“你跟黎恩以前坐得近，是不是偷偷给她开小灶了？不然她上次物理怎么进步那么大？”
景钟正转着笔的手顿了下，抬眼看见站在旁边的黎恩，耳朵尖悄悄泛起红：“别瞎说，她是自己用功。”他接过黎恩递来的习题册，手指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静电触到似的缩了缩。
“这道题的临界条件没找对。”景钟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他翻开草稿本，笔尖在纸上划过，“你看，当滑块到达最高点时，其实……”
黎恩站在他旁边，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阳光的气息。后排同学打闹的声音、窗外的风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格外清晰。她努力想听清他讲的每个字，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指节分明，写字时手腕转动的弧度都带着种利落的少年气。
“听懂了吗？”景钟忽然抬头，视线撞个正着。
“啊？哦，懂了！”黎恩猛地回神，脸颊发烫，慌忙点头，“谢、谢谢景老师。”
“景老师”这个绰号是篮球赛时传开的，因为他总爱给队友讲战术。景钟听到这称呼，嘴角弯了弯，拿起她的习题册往回递：“下次不会的，随时来问。”
走回座位时，黎恩感觉后背有好几道视线跟着。丁嘉在前面转过头，冲她挤眉弄眼地比了个“爱心”的口型，被她用课本不轻不重地拍了回去。
座位的距离并没有冲淡黎恩的在意，反而像在心里种了株藤蔓，悄悄往更深处钻。她开始在草稿本的边角画小人，画一个扎着高马尾留着八字刘海的女生踮着脚，往斜后方张望；画一个穿着13号球衣的男生在球场上奔跑，身后跟着一串星星。
某天午休时，江旭忽然指着她的草稿本问：“这是……景钟？”
黎恩吓得差点把本子合上。江旭却没看她的反应，只是盯着那个简笔画小人，慢悠悠地说：“他投篮姿势很标准，手腕发力特别好。”原来这个闷葫芦也看篮球赛。
“随便画画的。”黎恩把本子往回拢了拢，心跳得飞快。
江旭推了推眼镜，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帮我把这个给丁嘉，谢了。”
黎恩愣住了。信封上没写名字，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跟丁嘉笔记本上的涂鸦很像。她看着江旭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生，藏着跟自己相似的心事。
“好。”她接过信封，指尖触到薄薄的纸页，像是触到了某个被小心翼翼捧着的秘密。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黎恩把信封塞给丁嘉时，丁嘉有点懵。“谁给的？”
“你猜。”黎恩故意逗她。
“肯定是暗恋姐的人，毕竟我可是很有魅力的。”
阮俊晖无意间听到了丁嘉和黎恩的对话。丁嘉那独特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虽然他表面上对丁嘉冷嘲热讽，话语中带着几分损人的意味，可心里却藏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暗恋。他对丁嘉的那份小心思，就像是一朵在黑暗中悄然绽放的花，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却又倔强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芬芳。他的眼神时不时偷偷瞥向丁嘉，那目光中有着羡慕、有着嫉妒，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爱恋，这种复杂的情感在他心底交织、缠绕，让他不知所措。
黎恩看似是在跟丁嘉聊天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后方。景钟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头上，大概是解不出难题累坏了。她忽然想起篮球赛那天，他被肘击到肋部时隐忍的表情，心里轻轻抽了一下。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景钟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点懵，像是刚从复杂的公式里挣脱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看见黎恩正收拾书包，忽然开口：“等下有空吗？物理竞赛的模拟题，有两道想跟你讨论下。”
黎恩的脚步顿住了。丁嘉在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挤了个“加油”的眼神，背着书包溜得飞快。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夕阳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景钟把两张模拟题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道天体运动的题目：“你看这个星轨计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黎恩凑过去，两人的肩膀几乎碰到一起。她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比洗衣液的味道更清冽些。“可能是参考系选错了，”她指着题目里的星图，“你看这颗伴星的轨迹，其实应该以主星为参照……”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景钟正看着她。不是看题目，是看着她的脸。他的眼神很亮，像盛着刚才落在他发梢的阳光，看得她心跳都乱了节奏。
“怎么了？”黎恩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难道沾了墨水？
“没什么。”景钟忽然移开视线，耳根又开始泛红，“你讲得很清楚，我明白了。”他低下头，用笔在纸上飞快地演算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黎恩也低下头，假装研究题目，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刚才他的眼神，像星轨一样，在她心里留下了蜿蜒的光痕。
“对了，”景钟忽然开口，“下周六下午有空吗？物理竞赛的宣讲会，在市科技馆，一起去？”
黎恩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期待的目光里。“有、有空！”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慢一秒他就会反悔。
景钟笑了，那笑容比夕阳还要暖：“那到时候在校门口集合。”
走出教学楼时，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吹过来，黎恩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已经开始隐约可见。原来隔着几排座位的距离，反而让某些东西变得更清晰了——比如他解不出题时的认真，比如他看着她时发亮的眼睛，比如她自己藏不住的心动。
路过篮球场时，那里空荡荡的，只有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暮色里。黎恩忽然想起篮球赛那天，他投进三分球后，穿过人群冲她竖起的大拇指。那道白色的13号身影，像颗明亮的星，落在她的记忆里，再也挪不开了。
她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借着路灯的光，在克莱因蓝的底色上，画了两条逐渐靠近的星轨。一条明亮，一条温柔，在某个点交汇，然后一起奔向更远的夜空。
风卷起她的齐腰长发，八字刘海被吹到额前，痒痒的。黎恩笑着把头发别到耳后，脚步轻快地往校门口走去。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在地上投下她长长的影子，像在追赶着什么，又像在期待着什么。
也许座位的距离，只是为了让靠近的每一步，都更值得被记住。就像星轨，看似遥远，其实早已在彼此的引力里，悄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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