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食堂像个沸腾的大蒸笼，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麻辣香锅的热气，在空气里翻涌。林砚之端着刚打的馄饨找座位，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最终落在靠窗的角落——那里只剩一个空位，而空位对面坐着的人，让她握着餐盘的手指紧了紧。
江逾白正低头喝汤，白衬衫的领口被热气熏得微微泛潮，侧脸的线条在食堂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与她对上，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像在对一个恰好遇见的普通同学示意。
林砚之犹豫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这里有人吗？”她问，声音刻意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没有。”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回自己的餐盘里——一份简单的青菜面，连个荷包蛋都没有。
林砚之放下餐盘，馄饨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浓郁的骨汤香。她拿起勺子搅了搅，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江逾白吃面的样子很安静，嘴角几乎不会沾到汤汁，和高三时那个总把酱汁蹭到下巴上的少年，判若两人，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记得高三的食堂，他总抢她碗里的排骨，说“女生吃多了会胖”，自己却把碗里的青菜都夹给她，说“补充维生素”。那时他吃面也快，呼噜呼噜的，被她笑“像小猪”，他就会瞪她一眼，然后把最后一口汤推到她面前，“给你，小猪饲料”。
“要醋吗？”
江逾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手里拿着一瓶醋，瓶身已经空了大半，标签上的字迹被磨得模糊——是食堂里最常见的那种廉价白醋，酸得呛人，却是她高中时的最爱。
“……谢谢。”林砚之接过醋瓶，往碗里倒了小半勺。酸香漫上来时，她忽然想起，高三每次吃馄饨，他都会提前去调料台帮她拿醋，永远是这个牌子，永远倒这么多。
她低下头，开始慢吞吞地吃馄饨，筷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挑拣。翠绿的香菜叶混在馄饨之间，像一个个小小的绿色陷阱——她从小就不吃香菜，总说那味道像肥皂水，每次吃饭都要仔仔细细挑干净，不然会觉得整碗饭都毁了。
江逾白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停下筷子，看着她一根一根把香菜夹到纸巾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阿姨，麻烦来份不加香菜的馄饨。”
他突然起身，对着打饭窗口喊了一声，声音清亮，盖过了食堂的嘈杂。林砚之手里的筷子顿住了，抬头看他时，他已经走到窗口前，正等着阿姨重新打一份馄饨。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背影上，白衬衫被镀上一层金边。林砚之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怎么会……
“喏。”
江逾白端着新的馄饨回来，放在她面前。碗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片香菜叶，汤面上漂着几粒葱花，是她喜欢的样子。而他自己，则把她那碗挑了一半香菜的馄饨拖到面前，拿起勺子舀了一个，上面还沾着她没挑干净的香菜碎。
“你……”林砚之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不挑食。”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解决一份多余的食物。可林砚之清楚地记得，他其实也不爱吃香菜，高中时每次她把香菜夹给他，他都会皱着眉咽下去，然后灌半瓶水，说“快被你毒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她还是忍不住问，声音有点闷。
江逾白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像是在斟酌措辞：“刚才看你挑得很认真。”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却让林砚之心里堵得慌。他明明记得，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却偏要装得像刚发现一样。
这时，两个计算机系的男生端着餐盘走过来，熟稔地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逾白，一起坐啊？”
江逾白点了点头，那两个男生便顺势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瞥见林砚之碗里的馄饨，笑着说：“哟，江大学神居然会给女生打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逾白没说话，只是低头吃面，耳根却悄悄红了。
另一个男生凑过来，对林砚之说：“同学你别介意啊，我们逾白就是这性子，对谁都冷冰冰的，也就对我们几个熟人才好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说起来，他高三的时候可有意思了，天天在书包里揣着瓶白醋，说‘同桌爱吃’，结果毕业那天，那瓶醋还没喝完呢。”
林砚之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高三最后一天，他背着书包离开教室时，书包侧面的网兜里确实挂着一瓶白醋，瓶身和他现在手里的这个，一模一样。当时她还笑他“都毕业了还带着这破醋”，他只是红着脸，没说话。
原来那瓶醋，是为她揣的。
江逾白似乎被说中了什么，咳嗽了一声，用胳膊肘怼了那个男生一下：“吃你的饭。”
男生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林砚之低下头，看着碗里的馄饨，热气模糊了视线。她舀起一个馄饨，咬开时，滚烫的汤汁溅在嘴角，带着熟悉的骨汤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气息。
原来有些“装不熟”，藏在刻意点的不加香菜的馄饨里，藏在记得你爱喝的廉价白醋里，藏在别人无意中说漏嘴的秘密里。
就像此刻碗里的馄饨，烫得人舌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甜得像掺了蜜。
吃完馄饨，江逾白起身要走，经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周电影鉴赏课，记得带笔记本。”
林砚之抬头，看见他已经走出了食堂，白衬衫的衣角在人群里一闪一闪的，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餐盘，纸巾上堆着一小撮香菜，旁边放着那瓶快空了的白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忽然觉得，这场“装不熟”的游戏，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至少，她知道了，他和她一样，都在偷偷藏着一个关于“熟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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