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傍晚，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天上晕开大片的黑。林砚之刚从图书馆出来，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撑开伞往宿舍走，路过篮球场时，听见里面传来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透过雨幕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球场上奔跑——江逾白穿着黑色的运动T恤，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动作利落得运球、起跳、投篮，篮球穿过篮筐，发出“唰”的一声轻响。
明明下着大雨，他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在球场上反复练习着投篮。
林砚之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她记得高三的体育课，他也是这样，哪怕下着小雨，也要拉着队友打一场篮球赛，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却笑得比谁都开心。那时她总在看台上替他加油，手里拿着他的校服外套，等他下来时递过去，他会故意把带着雨水的脑袋往她肩上蹭，说“帮我擦擦”。
雨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远处的景物。江逾白终于停下动作，弯腰撑着膝盖喘气，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有力的线条。他抬头时，恰好看见站在雨幕里的林砚之，愣了一下，随即拿起场边的毛巾擦了擦脸，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他问，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
“路过。”林砚之往后退了半步，伞沿故意往旁边偏了偏，避免两人靠得太近，“下雨了，还不回去？”
“再投几个。”他说着，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伞上——那是把蓝色的折叠伞，是高三时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当时他说“蓝色好看，跟你眼睛一样”。
林砚之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把伞往身后藏了藏。
“没带伞？”她看见他场边的书包旁边，并没有伞的影子。
江逾白“嗯”了一声，拿起书包甩了甩上面的雨水：“出门时没看天气预报。”
“那……”林砚之犹豫了一下，想说“我送你回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快点找个地方躲躲吧，雨太大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明明手里有伞，明明知道他没带伞，却因为那点可笑的“装不熟”的坚持，说出这样的话。
江逾白似乎没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你先走吧，我再等会儿。”
林砚之“哦”了一声，转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是篮球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他低低的抽气声。
她猛地回头，看见江逾白正捂着脚踝蹲在地上，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有点发白。
“你怎么了？”林砚之赶紧跑过去，伞几乎完全罩在他身上，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很快就被打湿了。
“崴了一下。”他咬着牙说，试图站起来，却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林砚之看着他泛红的脚踝，心里一紧：“我扶你去医务室。”
“不用，小伤。”他还在逞强，可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别废话。”林砚之难得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话，弯腰架住他的胳膊，“起来。”
江逾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最终还是顺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大部分重量都靠在她身上。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T恤传过来，带着点烫人的温度，林砚之的脸颊莫名有点热。
两人慢慢往医务室的方向走，伞下的空间很小，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一起。雨点击打着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却掩盖不住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以前也总爱崴脚。”林砚之没话找话，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高三那次运动会，他跑三千米时不小心崴了脚，也是这样，她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他还嘴硬说“这点小伤算什么”。
“嗯。”江逾白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你以前总说我‘走路不看路’。”
林砚之笑了笑。是啊，她总这么说他，可每次他受伤，她比谁都紧张。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只有一个值班的学姐。学姐检查了一下，说只是轻微扭伤，喷点药休息会儿就好。林砚之帮他喷完药，又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着他笨拙地给自己揉脚踝，忍不住说：“我来吧。”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按在他的脚踝上，力道适中地揉捏着。他的皮肤很烫，带着雨水的湿气，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宝贝。
江逾白的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声音有点哑：“林砚之……”
“嗯？”她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镜片上沾了点水汽，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温柔，那层伪装的冰冷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清晰可见的在意。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林砚之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慌忙低下头，继续揉他的脚踝，却听见他说：“这件校服，你还留着吗？”
林砚之的动作顿住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件——高三那年雨天，他脱下来给她裹试卷的那件蓝白校服，后来她洗干净想还给他，他却说“送你了，反正我也不穿了”。那件校服，她一直压在衣柜最底下，没舍得扔。
“……留着。”她小声说。
“那就好。”江逾白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还以为你扔了。”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砚之扶着江逾白走出医务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暮色。
“我送你回宿舍吧。”她说，这次没有犹豫。
“好。”他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伞下的空间依旧很小，却不再尴尬。路过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时，江逾白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树干上的一个刻痕说：“你看，这里还在。”
林砚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砚”和“白”，是高三时他们偷偷刻上去的，当时江逾白说“这样就不会忘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林砚之感叹道。
“是啊。”江逾白看着她，眼神认真，“可有些东西，不用刻在树上，也不会忘。”
林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敢接话。
把他送到男生宿舍楼下时，江逾白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她——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白校服，和她衣柜里那件一模一样。
“这个给你。”他说，“上次下雨，看见你没带伞，想着你可能需要。”
林砚之接过校服，指尖碰到他的，带着点温热的温度。校服上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显然是刚洗过不久。
“你……”她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上去吧，别淋感冒了。”他笑了笑，眼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和高三时那个爱笑的少年重合在一起，“明天电影课，我帮你占座。”
说完，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宿舍楼，没再回头。
林砚之站在楼下，抱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校服，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装不熟”的游戏，或许早就该结束了。
有些在意，根本藏不住。就像这件被小心珍藏的旧校服，就像雨天里刻意倾斜的伞，就像刻在梧桐树上的名字，明明都在说“我记得你”，又何必假装不熟悉。
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下清辉。林砚之低头闻了闻那件校服，上面有阳光的味道，有皂角的味道，还有属于江逾白的味道，像一个温柔的拥抱，裹住了整个潮湿的雨夜。
她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逾白发来的消息：“校服里有颗糖，橘子味的，你以前爱吃。”
林砚之伸手摸进校服口袋，果然摸到一颗圆圆的糖，糖纸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熟悉的甜意漫开来，像极了高三那年，他偷偷塞给她的那颗。
原来，有些甜，藏了两年，还是一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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