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壳们的退潮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比江晚和林漾预想中任何一次溃退都要迅猛。
它们不是溃散，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抽离，那些半透明的躯体在通道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泛起水纹般的涟漪，每一次波动都让轮廓变得更淡。
最前排的空壳已经开始消融，脚掌化作细密的光点渗入地面，接着是小腿、躯干，最后连模糊的面容都化作星尘，仿佛退潮时被卷回深海的泡沫。
林漾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口鼻，指尖触到一片微凉的湿润——那是空壳消散时凝结的露水，带着金属锈蚀般的涩味。
她转头看向江晚，对方紧握双刃剑的手背上青筋微凸，显然也在承受这股异常能量场的冲击。
通道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又瞬间填满，形成一阵低沉的嗡鸣，随着最后一个空壳的轮廓彻底隐入深处的阴影，那嗡鸣突然中断，留下令人耳鸣的死寂。
原本被遮蔽的景象终于完整地暴露出来。
通道尽头的控制台像一头从远古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在尘埃与锈迹中舒展着狰狞的轮廓。
半人高的金属平台歪斜地嵌在岩壁里，底部的液压柱早已锈蚀断裂，让整个台面呈现出危险的倾斜角度。
表面覆盖的裂纹比想象中更密集，最宽的一道从左上角横贯至中央接口，边缘翻卷着焦黑的金属片，像是被某种高温能量束生生劈开。
平台边缘不规则地凸起，露出底下纠缠如乱发的线路，几缕蓝白色的电火花在其中明灭，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每一次闪烁都让周围的空气微微震颤。
最令人心悸的是平台顶端插着的十几根数据线。它们粗细不一，粗的如孩童手臂，外层绝缘皮像干枯的树皮般剥落，露出里面螺旋状缠绕的银色金属芯，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细的则如琴弦，透明的线缆里流动着淡紫色的光，如同某种生物的血液。
这些线并非静止，而是在以肉眼难辨的幅度微微颤动，偶尔有几根还会突然抽搐，像是被注入了微弱的电流，垂落在地面的末端则在缓慢蠕动，在积灰的地面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仿佛在寻找可以附着的生命体。
控制台中央的屏幕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幽绿。
雪花状的干扰图案在屏幕上疯狂跳动，密度大得几乎要溢出边框，偶尔有几帧破碎的画面闪过——像是快速切换的监控录像，能捕捉到晃动的走廊、闪烁的指示灯，还有模糊的人脸轮廓，但都快得让人抓不住细节。
更诡异的是那些断断续续跳出的单词，白色的字符在雪花中时隐时现，字体忽大忽小，像是濒死者最后的呓语：「共生体激活……意识网络……最后节点：0724」。
0724这串数字停留的时间最长，字符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有生命般微微搏动，在屏幕上烙下灼烧般的印记。
江晚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这个数字她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在母亲留下的实验日志里，又或许是在蜂巢城旧数据库的残片里，但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怎么也抓不真切。
她握紧了手中的双刃剑，剑柄上镌刻的防滑纹路在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这触感让她稍稍镇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波动，像是无数细微的电流在皮肤上游走，顺着毛孔钻进骨髓，这波动正随着屏幕的闪烁逐渐增强，让她的指尖开始发麻。
林漾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这是她们多年搭档形成的默契站位——林漾负责防御与支援，江晚则主攻。
此刻林漾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能量装置，那是个巴掌大的银色方块，边缘镶嵌着一圈指示灯，此刻正发出微弱的橙光，显示能量储备充足。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说：「这东西在发出波段干扰，我的通讯器完全失灵了。」
江晚点头，她的战术耳机里也只有一片刺啦的杂音。她们都明白，这里就是一切的关键，是清道夫们布下的最终陷阱，也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左侧通道传来，打破了死寂。那声音沉重而杂乱，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声格外刺耳，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枷锁在奔跑。
江晚和林漾瞬间背靠背站成防御姿态，双刃剑与能量装置同时启动，淡蓝色的剑光与淡紫色的能量场在黑暗中交织出一片警戒的光晕。
清道夫头目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从阴影中冲了出来。他的机械义肢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刮痕，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四溅，金属关节转动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身上的皮夹克早已被撕裂，露出里面拼接的金属骨架，左胸口的位置有一个狰狞的弹孔，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那是江晚在之前的交火中留下的，但此刻伤口周围的金属片正在缓慢蠕动，试图自行修复，只是过程显得异常艰难，每一次收缩都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脸上的伤疤因为激动而扭曲，原本浑浊的眼球里迸发出近乎疯狂的狂热，死死盯着那台控制台，瞳孔因为过度收缩而变成针尖大小。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唾液顺着嘴角滴落，砸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就是它……」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板，「十年了……我找了整整十年……」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到控制台前，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身负重伤的人。
那只覆盖着金属鳞片的右臂猛地抬起，肘部的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随即从中弹出三根细长的探针，探针末端闪烁着幽蓝的光，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臂插进屏幕下方的接口，三根探针精准地刺入线路中，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次。
几乎在探针接触线路的瞬间，无数细密的代码顺着他的手臂爬了上来。
那些代码是淡蓝色的，像活过来的蛇，在他的皮肤上游走，留下一道道发光的痕迹。它们的速度极快，先是覆盖了他的前臂，接着是上臂，很快便蔓延至他的脖颈、脸颊，最后涌入他的双眼。
他的瞳孔瞬间被纯粹的蓝色数据流填满，原本浑浊的眼球此刻像两块剔透的蓝宝石，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那光芒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数据流在飞速运转。
「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着，声音里混杂着代码运行的电子音，显得格外诡异，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只要接入主体意识，整个蜂巢城的意识网络都会归我掌控！到时候，我就是新的规则！那些高高在上的管理者，躲在安全区里喝着合成营养液，却让我们在废土上啃过期罐头——他们都将成为我的傀儡！还有那些嘲笑我是疯子的清道夫，他们会明白，我才是对的！」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悬浮，离地约半尺，周围的数据线像是受到感召般向他靠拢，缠绕在他的腰间、腿部，形成一个发光的茧。
控制台屏幕上的雪花图案变得更加剧烈，那些单词闪烁的频率加快，「共生体激活」四个字开始变得清晰，边缘的红光越来越亮。
江晚与林漾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交换了眼神。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让她们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意图——绝不能让他成功。
林漾猛地按下腰间的能量装置，银色方块瞬间展开，化作一面半人高的淡紫色屏障，屏障表面流动着如水波般的纹路，暂时阻挡了控制台散发出的能量波动。
「三秒！」林漾喊道，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维持这样强度的屏障对体能消耗极大。
江晚则握紧双刃剑，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起的气流掀动了地上的灰尘，双刃剑划破空气的瞬间，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剑身上流转的微光与控制台的幽绿光芒碰撞，激起一圈圈能量涟漪，涟漪所过之处，那些蠕动的数据线纷纷向后退缩。
第一剑精准地劈向那些缠绕在平台上的主数据线。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利刃切开皮肉，三根最粗壮的数据线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淡蓝色的能量流，如同被切断的血管在喷血，溅落在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灼烧出一个个小坑。
火花四溅，落在屏幕上，瞬间烧出几个焦黑的黑洞，雪花状的干扰图案顿时变得更加混乱，清道夫头目发出一声痛哼，身上的数据流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但这仅仅是开始。就在江晚挥出第二剑时，控制台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机械运转的轰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平台边缘的裂纹中，无数根更细的数据线如同受惊的蛇群般涌了出来，它们在空中扭曲、盘旋，速度快得惊人，几秒钟内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控制台与清道夫头目完全笼罩。
这些新涌出的数据线像是拥有生命，在半空中灵活地转向，避开了江晚的剑锋，反而朝着她的脚踝缠了过来。
「小心！」林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焦急。她已经收起屏障，屏障消失的瞬间，一股强大的能量冲击扑面而来，让她踉跄了一下。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能量匕首，那是一把通体透明的短刃，刃身流动着淡金色的光，此刻正奋力砍断那些试图缠绕江晚的数据线。
但数据线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断口处很快又会涌出新的线条，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而且它们似乎能预判攻击轨迹，越来越难被击中。
江晚感觉脚踝一紧，低头便看见三根数据线已经缠上了她的小腿，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上来，带来一阵麻痹感，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刺探神经。
她立刻旋身，用剑背将数据线砸开，金属与能量线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被砸中的数据线瞬间僵直，随即又恢复了活性。
她向后退了两步，与林漾背靠背站在一起，呼吸微微急促——这些数据线不仅数量多，而且韧性极强，普通的物理攻击很难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东西像是活的。」林漾喘着气，能量匕首的光芒因为持续使用而变得暗淡，刃身的金色已经快要褪去，「它们在主动防御，甚至在学习我们的攻击模式。」
江晚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被通道深处的景象吸引了。就在她们被数据线缠住的瞬间，通道尽头那片由幽灵化作的银色河流突然有了异动。那些原本顺着地面缓缓流淌的光点，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召唤，开始逆流而上。
它们不再是分散的个体，而是凝聚成一道道细长的光流，如同银色的藤蔓，顺着那些从控制台延伸出去的数据线向上攀爬。光流所过之处，数据线的蠕动明显变得迟缓，表面的光泽也黯淡了许多。
「幽灵在帮我们！」林漾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她亲眼看见一道光流撞上一根即将缠上江晚手腕的数据线，那根线瞬间像是被冻结般停止了动作，几秒钟后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江晚立刻转头，正好看见第一缕光流撞上了清道夫头目的后背。
那团银色的光点在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代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清道夫头目身上的数据流顿时出现了紊乱，原本流畅的蓝色线条开始扭曲、断裂，像是被投入了杂质的清水。
他插在接口中的手臂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皮肤上的蓝色纹路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控制台的屏幕也随之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整个屏幕开始疯狂闪烁，幽绿与赤红交替出现。
那些原本缓慢跳动的单词开始疯狂闪烁，「共生体激活」被「错误」覆盖，而且是大片大片的红色错误代码，几乎铺满了整个屏幕。
「意识网络」的字符边缘泛起了红色的警告，字体扭曲变形，像是在痛苦挣扎。
最后「最后节点：0724」几个字像是被撕裂般，分解成无数碎片，在屏幕上四处飘散。
「不……不可能！」清道夫头目发出愤怒的嘶吼，他试图控制数据流，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但那些银色光点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涌入他的身体，每一次撞击都在破坏他与控制台的连接。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悬浮的高度不断下降，「这些幽灵……它们明明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是我释放了它们，是我给了它们逃离数据库的机会，它们应该服从我！」
江晚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维修站老人的话。
几个小时前，在那个堆满废弃零件的小屋里，老人坐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手里摩挲着一个生锈的齿轮，缓缓说道：「他们都说幽灵在织网，说那些光点是网的丝线，想把所有人都拖进意识的深渊里……可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二十年前，我见过真正的织网者，那是管理者们为了控制底层民众搞出来的东西，和现在这些光点的波动完全不一样。」
「他们不是在织网，是在拆网。」江晚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清明，像是拨开了笼罩已久的迷雾，「清道夫想把所有人的意识都困在他的网络里，变成像空壳一样没有自主思想的傀儡，而幽灵在破坏这个网，它们在拆解他的意识陷阱。」
就在这时，控制台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整个金属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一些小的金属碎片开始从平台上剥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屏幕上的雪花状干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清晰却又诡异的画面——纯白的房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纯粹的白，没有门窗，像是一个封闭的立方体。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小小的木桌，桌上摆着两个布偶，一个穿着蓝色的衣服，一个穿着红色的衣服，布料有些陈旧，边角处有磨损的痕迹。
布偶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的背对着镜头，只能看到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发梢微微卷曲。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江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记得这个房间，记得这两个布偶，更记得这个背影。
那是她童年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却也是最模糊的——她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这个场景，每次都想冲过去看清那个女人的脸，但每次都会在触碰到她的瞬间惊醒，醒来时枕头总是湿的。
「妈妈？」江晚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她的母亲是蜂巢城著名的神经科学家，在她七岁那年突然失踪，官方说法是实验事故，但江晚一直觉得事有蹊跷，母亲留下的实验日志里，多次提到过「意识网络」和「节点」，只是大部分内容都被刻意涂抹了。
画面里的女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身体微微一顿，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她伸出手，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布偶，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她的声音透过屏幕传出来，带着轻微的电流声，却依旧清晰可辨，温柔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像是在对布偶说话，又像是在对某个遥远的人低语：「光明和阴影不是敌人，是镜子的两面。当你们学会同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网就会变成桥。」
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像是被重锤击中，无数玻璃碎片向四周飞溅，其中几片擦过江晚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清道夫头目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机械的悲鸣。他插在接口中的手臂猛地被弹了出来，三根探针断在接口里，冒出滚滚黑烟。
那些原本在他身体里流淌的蓝色数据流此刻变得狂躁而混乱，像是失控的电流在灼烧他的躯体，他的皮肤开始冒烟，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他的金属骨骼开始寸寸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树枝被硬生生折断。裸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看到皮下的血管和骨骼正在化作数据碎片。
最后，他的整个身体都崩解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代码，如同破碎的玻璃片般在空中飞舞，每一片代码上都闪烁着红色的错误提示。
但那些代码并没有消散。它们在空中盘旋、碰撞，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渐渐凝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透明的光带。
光带越来越宽，越来越清晰，内部流动着银色的光点，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搏动。几分钟后，光带化作一座横跨通道的桥，桥身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的，通透而纯净，阳光透过光点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像是用月光凝结而成。
桥的一端稳稳地落在通道的地面上，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泛起柔和的白光，另一端则延伸向通道尽头的黑暗中，通向那片漆黑的夜空，仿佛可以连接到另一个世界。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退到通道深处的空壳们，此刻正缓缓地走出来。他们的步伐缓慢而坚定，不再像之前那样蹒跚摇晃，脸上依旧是模糊的轮廓，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眼眶里似乎有了微光。他们一个个走上那座透明的桥，没有拥挤，没有推搡，像是在遵循某种秩序。
当第一个空壳的脚踏上桥面的瞬间，奇迹发生了。他身上的电子纹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像是冰雪消融，露出底下属于普通人的肤色，那是一种健康的浅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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