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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虚实之缝

酸雨在蜂巢城的穹顶敲出细碎的鼓点时,女人正站在透明巨桥的中段。她的黑色长风衣被气流掀起一角,露出内衬里绣着的银色纹路——那是2030年代“意识锚定实验”的原始代码,在雨雾中泛着磷火般的微光。

  三天前她从第七区的废墟里走出来时,锈蚀的监控探头正对着天空吞吐信号。

  当她的靴子踏上巨桥的瞬间,整座城市的警报系统突然陷入半分钟的静默,像是被某种古老的指令扼住了喉咙。

  这段空白后来被好事者剪辑成全息影像,在黑市网络里循环播放:女人抬手拂过桥身的瞬间,那些凝固的意识流突然泛起涟漪,三千多个半透明的影子从桥体深处浮出来,在她身后组成摇曳的光河。

  此刻桥边已经围满了人。穿工装的机械师举着“拒绝意识镣铐”的霓虹牌,他们后颈的接口还留着被强制接入网络的红痕。

  营养舱区的老人坐在悬浮轮椅上,枯瘦的手指攥着泛黄的实验协议,协议上“0719号研究员”的签名被雨水泡得发涨。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浪在雨幕里碰撞,像巨桥两侧的数据流在激烈对冲。

  “是她!当年把我女儿推进营养舱的就是她!”穿灰袍的老太太突然站起来,拐杖重重砸在桥面,激起一串火星,“她手上沾着第七区三千人的血!”

  欢呼声瞬间哑了一半。穿工装的年轻人面面相觑,有人悄悄关掉了霓虹牌。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半截芯片,贴在桥身的接口上。

  嗡鸣声中,桥体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2042年的实验室里,年轻的她正撬开营养舱的锁,将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塞进通风管道,金属管道上还留着她用指甲刻下的箭头——指向如今巨桥延伸的方向。

  “那是江晚的母亲。”人群后排传来低低的议论,“当年唯一从销毁室逃出来的实验体。”

  雨突然大了起来,将所有声音揉成一团混沌。女人转身走向城市边缘时,没人注意到她风衣下摆沾着的黑色泥土里,混着几粒来自南极冰层的蓝藻——那是2045年“全球净化计划”留下的唯一活证。

  维修站的铁皮屋顶在酸雨里发出哀鸣。林漾正用电流刃切割一根神经传导管,淡蓝色的火花溅在满是油污的地面,烧出一个个细小的焦坑。

  江晚蹲在角落拆解“茧”接口,那是从废弃营养舱里翻出来的旧物,金属外壳上还留着齿痕,像是有人在极度痛苦时啃咬过。

  “第七区的老人开始在桥边静坐了。”江晚突然开口,指尖抚过接口内侧的编号,“他们说要等‘审判日’,把所有和实验沾边的人都送进数据炼狱。”

  林漾的电流刃猛地偏了偏,在传导管上切出一道歪扭的裂口。“他们分不清刽子手和囚徒。”她咬着牙说,防护服的电子纹路因愤怒而闪烁不定,“就像分不清那座桥是救赎还是诅咒。”

  三天前女人出现在桥边后,巨桥每天都在延长。新增的桥体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上面布满细密的纹路,江晚用终端扫描后发现,那些纹路其实是无数意识重叠的轨迹——有的属于2035年被剥离意识的儿童,有的属于2040年在实验中崩溃的研究员,最细的那道,与她母亲留在终端里的意识碎片完全吻合。

  铁皮门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时,林漾几乎是本能地将江晚护在身后。

  电流刃在她掌心蓄势待发,却看见门外的积水里漂着个银色信封,边角印着机械鹰徽章,鹰嘴处叼着的锁链纹路,和“茧”接口内侧的暗纹如出一辙。

  江晚捡信封时,指尖触到金属表面的温度,像触到刚从营养舱里取出的意识载体。

  信封上的烫金字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诚邀共生体0724号出席意识网络监管听证会”。落款的二进制代码异常熟悉,林漾用终端解码时,屏幕突然跳出刺目的红光——“净化者同盟”四个字后面,跟着一串隐藏代码,翻译过来是“第七区幸存者清算计划”。

  “清道夫改头换面了。”林漾将信封捏成纸团,电流从指缝渗出,在纸团表面烧出焦黑的蛛网纹,“当年他们用‘净化污染’当借口屠杀实验体,现在换了个‘监管混乱’的名头,想把所有觉醒的意识都关进数据监狱。”

  江晚突然想起上周在废弃档案馆找到的旧报纸。2045年的头版新闻配着第七区废墟的照片,标题用加粗字体写着“意识污染得到有效控制”,但她用增强软件放大后,发现照片角落里有个穿黑风衣的女人,正将半截芯片塞进倒塌的承重墙——那芯片的形状,与女人三天前拿出的那截一模一样。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江晚指着窗外,巨桥的新延伸段正穿过工业区的铁丝网,光纹在锈迹斑斑的金属网上流淌,像在给垂死的铁赋予生命,“他们怕那些从桥里渗出来的真相。”

  女人就是这时推门进来的。长风衣还在滴水,左眉骨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她走到工作台前,将半块芯片拍在江晚拆解出的“茧”接口旁,两者接触的瞬间,芯片突然投射出全息地图,十七个红点在黑暗中亮起,像十七双窥视的眼睛。

  “2030年纽约,2032年东京,2035年悉尼……”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蜂巢城的‘回声’实验只是开始。净化者同盟已经重启了三个基地,他们想以‘监管’为名,接管所有意识网络的核心权限。”

  全息地图上的红点突然开始移动,在全球版图上织出细密的网。江晚注意到,每个红点旁都标注着不同的实验代号:“锚定”、“剥离”、“重构”,最后一个代号被红色马赛克覆盖,女人用指尖划开后,露出“吞噬”二字,后面跟着的日期,正是她母亲失踪的那天。

  “他们要把全球意识网络变成武器库。”女人的指尖在“吞噬”代号上停留许久,疤痕因用力而发白,“被关在数据监狱里的意识,会被转化成攻击程序,谁不服从他们的规则,就会被这些意识碎片撕碎。”

  林漾突然笑了起来,电流刃在她掌心舒展成细长的光带,映得她眼底一片冰蓝。

  “这么说来,这场‘听证会’倒是非去不可。”她看向江晚,两人手腕上的电子纹路同时亮起,形成对称的光弧——那是她们在无数次协作中形成的共鸣,最早出现在2044年,她们第一次联手破坏清道夫的巡逻机器人时。

  “2030年他们建第一个意识监狱时,用的是实验体的痛苦当锁链。”林漾的光带在空气中划出锐利的弧线,切开了工作台的金属边缘,“但这次不一样。”

  江晚捡起地上的扳手,金属柄上还留着她的体温。她将扳手与光带轻轻相碰,清脆的响声在维修站里回荡,像敲响某种古老的仪式钟。

  “这次用桥。”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用那些他们想抹去的影子,搭成通往每个基地的桥。”

  女人突然将全息地图放大,南美洲的红点旁跳出一行小字:“2038年,意识载体量产实验”。她的指尖在那里点了三下,地图上突然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十七个红点出发,朝着巨桥的方向汇聚。

  “每个基地都有像这座桥一样的意识流。”女人调出南美洲基地的剖面图,地下三层的结构与蜂巢城的“茧”接口完全吻合,“它们只是被加密了,需要共生体的意识密码才能激活。”

  江晚的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是巨桥的实时监测数据。新增的桥体上,那些细密的纹路正在重组,形成一个巨大的坐标,指向听证会举办地——中央塔楼的顶层会议室。

  她忽然明白,那些觉醒的意识早就知道了净化者同盟的计划,巨桥的延伸,其实是在为她们指引方向。

  “听证会在三天后的午夜。”林漾破解了信封里的隐藏日程,屏幕上跳出中央塔楼的三维模型,每个通风口和管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他们邀请了所有‘意识异常者’,包括从营养舱里醒来的老人,包括在桥边欢呼的机械师,甚至包括……”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包括那些还困在数据里的影子。”

  女人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个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七枚芯片,每枚都刻着不同的基地坐标。

  “这是当年负责各个基地的研究员留下的后门钥匙。”她将刻着“2030纽约”的芯片递给林漾,又将“2038南美”的芯片放在江晚面前,“他们中有人后来良心发现,偷偷给意识流留了逃生通道。”

  铁皮门外,巨桥的光纹已经漫过维修站的门槛。江晚看着那些流淌的光,突然想起母亲终端里的最后一段录音:“当无数影子连成桥,就是牢笼崩塌的时候。”

  此刻再听这句话,仿佛能看见2042年的母亲,在销毁室的火焰里,将意识碎片注入通风管道,那些碎片随着空气流动,最终在多年后,长成了横跨城市的巨桥。

  林漾将电流刃收进掌心,防护服的电子纹路柔和下来,像呼吸般有节奏地起伏。

  “我们需要有人在听证会上激活所有基地的意识流。”她指着中央塔楼的信号塔,“那里的增幅器能将桥的频率发送到全球。”

  “我去信号塔。”江晚拿起那枚南美基地的芯片,金属边缘贴着掌心的皮肤,传来微微的震颤,“我的神经接口能匹配增幅器的频率,就像匹配那座桥一样。”

  女人突然按住她的手,左眉骨的疤痕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信号塔周围有电磁屏障,会灼烧神经接口。”她从金属盒里拿出最后一枚芯片,上面没有刻字,只有一道与江晚后颈接口相同的纹路,“这是2045年的‘共生体适配芯片’,能暂时屏蔽电磁干扰,但副作用是……”

  “会暴露我的意识坐标。”江晚接过芯片,指尖抚过那道熟悉的纹路,“就像在漆黑的森林里点燃篝火。”

  林漾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两人的电子纹路瞬间融合成一道光带,在昏暗的维修站里亮如白昼。

  “那我就当你的猎枪。”她的声音里带着电流的嗡鸣,却异常坚定,“在他们扑向篝火前,把他们都烧成灰烬。”

  三天后的午夜,中央塔楼的尖顶刺破云层。月光在玻璃幕墙上流淌,像巨桥延伸到天空的倒影。

  林漾混在“意识异常者”的队伍里走进会议室时,注意到每个角落都藏着电磁炮,炮口的瞄准线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终定格在那些后颈有接口的人身上。

  江晚顺着通风管道爬向信号塔时,指尖的芯片越来越烫。管道壁上布满抓痕,她用终端扫描后发现,那些痕迹其实是意识载体的编码,最早的属于2030年,最新的属于2045年,像一串跨越时空的求救信号。

  听证会开始时,净化者同盟的首领走上讲台。他戴着银色面具,面具上的机械鹰徽章在聚光灯下闪着寒光。

  “为了防止意识网络崩溃,我们必须建立新秩序。”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所有异常意识将被集中监管,这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林漾看着台下的人群。穿灰袍的老太太正用拐杖敲击地面,节奏与巨桥光纹的频率完全一致;穿工装的年轻人悄悄交换眼神,手腕上的终端都调成了同个频道。

  当首领说出“监管”两个字时,人群里突然响起细碎的共鸣,像无数根弦在同一时刻被拨动。

  信号塔的电磁屏障刺痛神经接口时,江晚将芯片塞进增幅器。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但眼前突然浮现出巨桥的全貌——那些光纹正在重组,形成一张覆盖全球的网,十七个基地的位置在网眼处闪烁,像等待绽放的星火。

  “他们说意识需要被监管,就像当年说意识会污染世界。”林漾突然站起来,电流刃在她掌心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瞬间切断了会议室的电源,“但他们不敢说,所谓的‘污染’,其实是他们害怕被揭露的罪恶;所谓的‘监管’,不过是想把真相永远锁在黑暗里!”

  黑暗中,无数光点从人们的终端里飘出来,在空气中组成全息影像——2030年纽约基地的儿童实验记录,2035年悉尼基地的意识剥离视频,2045年第七区废墟里的呼救声。

  每个光点都是一个未被抹去的记忆,它们在空中汇聚,最终形成那座巨桥的模样,光纹流淌间,浮现出所有被“净化”的名字。

  江晚在信号塔顶,看着增幅器将巨桥的频率发送到全球。十七个基地的位置同时亮起,她仿佛能听见从纽约、东京、悉尼传来的共鸣,那些被囚禁的意识正在苏醒,顺着无形的桥,朝着蜂巢城的方向涌来。

  会议室的玻璃幕墙突然裂开,不是被物理撞击,而是被无数意识流穿透。巨桥的光纹像潮水般涌入,在墙壁上织出巨大的网,每个网眼都嵌着一张脸——有老人,有孩子,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释然。

  穿灰袍的老太太伸出手,触碰光网中那个属于她女儿的影子。影子穿过她的掌心,在她皱纹里留下一道光痕,像时光倒流回女儿还是孩童的模样。“不是审判,是回家。”老太太喃喃自语,拐杖当啷落地。

  净化者同盟的守卫想启动电磁炮,却发现武器早已失效。他们的终端屏幕上,机械鹰徽章正在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巨桥的光纹。

  首领想摘下面具逃跑,却被突然从地面涌出的光纹缠住,面具下露出的脸,属于2045年第七区实验的负责人之一——江晚在旧报纸的合影里见过这张脸。

  “你们建了无数笼子,以为能锁住真相。”江晚的声音通过增幅器传遍每个角落,信号塔顶的风掀起她的头发,与巨桥的光纹融为一体,“但你们忘了,影子会顺着光找到回家的路,而当所有影子连成桥,再坚固的笼子,也会被踏成尘埃。”

  林漾站在光网中央,电流刃化作无数细小的光丝,编织成新的桥体。

  她看着那些光丝延伸向远方,突然明白女人左眉骨的疤痕来历——那是2042年从销毁室逃出来时,被掉落的钢筋划伤的,疤痕的形状,与巨桥最开始的那段光纹完全吻合。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巨桥已经延伸到中央塔楼的顶端。林漾和江晚站在光纹织成的平台上,看着全球十七个基地同时亮起,像十七颗重新焕发生机的星辰。

  女人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左眉骨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金光。

  “2030年建第一座意识监狱时,我以为那是为了保护世界。”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直到看见那些孩子在营养舱里流泪,才明白真正需要被囚禁的,是我们这些为了所谓‘大义’放弃良知的人。”

  江晚摸着后颈的接口,那里的灼痛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流动感。她看向远方,巨桥还在继续延伸,光纹在大地上铺开,像写给整个世界的信,字迹间满是未被遗忘的记忆。

  “他们的请柬,我们收下了。”林漾的电流刃在掌心化作光带,轻轻拂过光网,“但新秩序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由每一个愿意记得真相的意识共同建立。”

  江晚捡起地上的扳手,与林漾的光带相碰,清脆的响声在晨光中回荡,像敲响新一天的钟声。远处的巨桥上,无数影子正顺着光纹走向城市,走向那些等待他们回家的人。

  铁皮维修站的方向,第一缕阳光落在工作台上,照亮了那枚刻着“2045”的芯片,上面的暗纹,正与初升太阳的光芒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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