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轨在冰川表面投下淡金色的轨迹,像根被拉长的引线,尽头是座嵌在冰川里的金属穹顶。
穹顶直径约五十米,半球形的弧度恰好与冰川的凹陷处吻合,仿佛是从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造物。
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冰层,冰层下隐约可见金属的冷光,像某种巨兽闭合的眼睑,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晚踩着冰碴走近时,听见脚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冰川表层的冰壳脆得像薄玻璃,稍一用力就会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露出下面幽蓝色的冰层——那是千年冻土特有的颜色,冰层里冻着无数细小的气泡,在星轨的映照下像散落的星辰。
穹顶表面爬满了类似蜂巢城的管道,纵横交错,在金属壳上织成密集的网络。
只是管道里流动的不是蜂巢城常见的浅绿色营养液,而是泛着寒光的液态氮,蓝色的液体在透明管道里缓缓涌动,流过弯道时会激起细小的漩涡,像被凝固的闪电。
江晚摘下手套,用扳手敲了敲穹顶外壳,沉闷的回声里混着规律的齿轮转动声,咔哒、咔哒,间隔均匀,像有无数机械在冰下进行着缓慢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带动着冰川微微震颤。
“入口在东经170度的裂缝里。”林漾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正站在一道宽约半米的冰缝前,电流刃已经出鞘,淡青色的光刃在冰面上划出精准的弧线。
冰层被切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臭氧的寒气喷涌而出,江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见冰缝下露出的钢门——门上布满了细密的电子纹路,纹路以中心为原点,向外辐射出六组对称的螺旋图案,与母亲芯片上那个圆形标识完全吻合,连最边缘的锯齿状纹路都分毫不差。
“需要权限验证。”林漾收起光刃,指尖在钢门上轻轻一点,那些电子纹路突然亮起红光,像沉睡的蛇被惊醒,在金属表面游走片刻后,又归于沉寂。
这是最高级别的生物识别系统,三年前在基因研究所,她们花了整整三天才破解类似的权限锁。
江晚解下脖子上的吊坠——那是一枚银质的雪花形挂坠,打开后里面嵌着半块芯片,淡蓝色的晶体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却在特定角度下能看见细小的电路纹路。
这是父亲遗留的唯一物品,当年他离开时亲手为她戴上,说“戴着它,就像爸爸在身边”。
林漾同时取出母亲留下的半块芯片,那半块呈螺旋形,与江晚手中的雪花恰好能拼合成完整的圆。
当两块芯片在钢门前拼合的瞬间,完整的圆形标识突然投射出全息投影,淡蓝色的光圈在冰缝中扩散,与钢门上的电子纹路产生共鸣。
冰层下传来沉重的摩擦声,像有无数齿轮同时转动,钢门开始以中心为轴缓缓旋转,边缘的冰碴簌簌落下,露出深不见底的甬道。
甬道里涌出更冷的空气,带着液态氮特有的刺鼻气味,让江晚的睫毛瞬间结上了一层白霜。
她们打开手腕上的照明装置,淡金色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甬道两侧的冰壁——那些冰壁里冻着人影。
最外侧的冰壁里,是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有的俯身趴在数据板上,指尖还保持着敲击的姿势,数据板的屏幕已经碎裂,却仍有微弱的绿光从裂缝中透出。
有的正举着试管,液体在低温下凝成彩色的冰晶,像被定格的化学反应;更深处的冰壁里,是虚拟形态的意识体,他们的身体由无数雪花状的像素组成,边缘在冰里微微闪烁,仿佛随时会消散,却又被某种力量固定在特定的姿态。
江晚的目光被甬道尽头的冰壁吸引——那里冻着个小女孩的身影,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被冻在半透明的冰里,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偶。
那布偶是棕色的小熊,圆脸上缝着黑色的纽扣眼睛,嘴角咧开天真的笑容。
江晚的呼吸猛地一滞——布偶的脸,与她一直带在身上的磁带外壳图案一模一样,连纽扣眼睛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这些是守冰人?”林漾伸手触碰冰壁,指尖的电流让冰层泛起涟漪,那些被冻住的人影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白大褂的衣角在虚拟气流中微微摆动。
“他们的意识没消散,生命体征还在——你看数据板的余电,还有虚拟体的像素活跃度,像是在冰里保持着工作状态。”
“不是保持,是被囚禁。”江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举起扳手,指向冰壁上嵌着的金属管。
那些管道比穹顶表面的更细,紧贴着冰壁延伸,管内流动的液态氮里漂浮着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悬浮的煤尘。
“是净化者同盟的残余势力干的。这些颗粒是‘意识抑制剂’,我在母亲的笔记里见过,能破坏神经接口的生物电流,让意识无法与外界同步。他们想让守冰人的意识困在冰里,变成可随时提取的坐标数据,就像把活人做成移动硬盘。”
她凑近冰壁,看见那个小女孩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布偶的纽扣眼睛在照明光下反射出红光。
这不是普通的虚拟影像,小女孩的眼神里藏着恐惧,那种鲜活的情绪,绝不是被程序设定的姿态。
沿着甬道往里走,冰壁上的人影越来越密集,逐渐形成环形的排列,像蜂巢里的蜂房,每个人影都是一个被单独囚禁的意识单元。
空气中的齿轮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类似电流过载的滋滋声。
走到甬道尽头时,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个巨大的地下空腔,直径足有百米,穹顶由透明的冰晶体构成,能看见外面流动的星轨,像倒悬的银河。
空腔中央悬浮着一颗篮球大小的蓝色光球,光球表面缠绕着无数细如发丝的光轨,这些光轨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连接着冰壁里每个人影的神经接口,像一颗被蛛网包裹的星星,散发着柔和却充满力量的光芒。
江晚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芯片印记在发烫,与光球的频率产生了共鸣,仿佛有根无形的线,正将她的意识往光球里牵引。
光球下方站着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背对着她们。他的制服上没有任何标识,但面料反光的质感暴露了军用材质,袖口绣着暗金色的纹路,与净化者同盟的制服细节一致。
男人手里拿着个金属钳,钳口闪着危险的红光,正小心翼翼地对准连接光球的一根光轨,钳口开合间,能看见里面细密的锯齿——那是专门剪断神经光轨的破坏工具,三年前,她们就是被这种工具切断了与基因研究所数据库的连接。
男人的后颈有块蛇形徽章,银质的蛇头咬着自己的尾巴,这是净化者同盟的核心标识,只有高层成员才能佩戴。江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净化者同盟早在五年前就被联合政府剿灭,首领据说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自毁了意识,难道还有残余势力潜伏在北极基地?
“来得正好。”男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半张银色的机械面具,遮住了从额头到鼻梁的部分,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皮肤是不健康的灰白色。
面具下的脸颊上爬满了电子纹路,与林漾手臂上的类似,却更密集,像某种病变的血管。“共生体0724号,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的声音经过机械处理,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却让江晚莫名觉得熟悉。
“你们身上的芯片能打开所有锚点。”男人晃了晃手里的金属钳,红光在他面具的凹痕里跳动,“把‘种子’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看看父亲的意识——他还在光球里‘活着’呢,像标本一样,保存得很完整。”
“你是谁?”林漾的电流刃再次亮起,光刃在空荡的空腔里折射出多重影子,“净化者同盟不是早就覆灭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金属钳轻轻碰了碰光轨。光球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蓝光像沸腾的水般翻滚,里面浮出模糊的人影,穿着探险服,举着手臂似乎在敲击光球内壁,姿态焦急而绝望。
江晚的呼吸瞬间停滞——那人手腕上戴着块棕色的皮质腕表,表盘边缘有块明显的磕碰痕迹,那是父亲失踪前一直戴着的款式,当年她还笑话过那块表老旧,父亲却说“它比任何定位器都可靠”。
“别信他!”冰壁里的小女孩影像突然清晰起来,原本半透明的身体变得凝实,布偶的眼睛亮起红光,像两盏警示灯。
“他在骗你们!光球是所有意识锚点的能量源,连接着全球的星轨桥!剪断光轨,能量会瞬间失衡,全球的桥都会崩塌,所有还在桥上的意识体都会坠入虚空!”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江晚注意到,她怀里的布偶小熊,嘴角的笑容似乎变得诡异起来,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男人冷笑一声,金属钳猛地夹住一根光轨。“崩塌?不,是新生。”他的语气里带着狂热,“只有摧毁旧的锚点,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话音未落,光球表面的蓝光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掐灭的火焰。
江晚和林漾手腕上的电子纹路同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些金色的纹路突然扭曲、断裂,像被火烧的藤蔓。
遥远的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巨物正在崩塌,那是星轨桥断裂的声音——她们身后的退路,正在一点点消失。
“父亲的意识早就和光球融为一体了。”男人的面具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面的半张脸。江晚瞳孔骤缩——那是清道夫头目才有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颧骨,是当年母亲在战役中留下的刀伤。
原来他没死,只是把自己的意识移植到了机械义体里,连疤痕都用仿生皮肤复刻了出来。
“他当年背叛实验,把所有基地的坐标都存在了‘种子’里。”男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面具的缝隙越来越大,露出里面闪烁的电路,“他以为藏起来就能改变一切?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金属钳开始收紧,光轨在钳口处发出刺眼的白光,像濒死的恒星。光球里父亲的人影捶打得更猛烈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光轨被一点点剪断。
江晚突然想起母亲纸条上的话:“种子=所有坐标的原点”,原点不是某个固定的位置,而是能重构所有坐标的关键——或许,父亲的意识不是被囚禁在光球里,而是在守护着什么。
冰壁里的小女孩突然把布偶扔向她们,小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江晚脚边。布偶的肚子上有块补丁,掀开后露出里面的芯片接口——那是个与她们手腕纹路完全匹配的插槽。
“快!把芯片插进去!”小女孩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素像雪花般剥落,“只有你们的共生芯片能重启能量循环!”
男人察觉到她们的动作,猛地转身扑来,金属钳带着红光直逼江晚的咽喉。林漾的电流刃及时迎上,两束光在半空中碰撞,激起的能量波让光球剧烈摇晃,那些连接冰壁的光轨开始像琴弦般振动,发出刺耳的嗡鸣。
江晚蹲下身,抓起布偶小熊,指尖因为紧张而颤抖。后颈的芯片印记烫得像块烙铁,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意识就在光球里,隔着冰冷的能量壁,传递着焦急的信号。
金属钳与电流刃的碰撞越来越激烈,男人的力量大得惊人,林漾的光刃已经开始晃动。江晚深吸一口气,将父亲的半块芯片插进布偶的接口里——
刹那间,整个空腔亮起刺眼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