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沥青里，每一次上浮都耗尽了力气。耳边是模糊的嗡鸣，时远时近，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这感觉……该死的熟悉。像极了前世在安全屋处理完最后一批目标，精疲力竭倒在行军床上，却被隔壁装修的电钻声生生折磨醒的濒死感。

不，比那更糟。

前世至少知道自己是谁，在哪儿，为什么不能睡。现在呢？一片混沌。只有一种庞大、古老、带着亘古寂寥的冰冷力量，正缓慢而强硬地冲刷着她的意识，试图将她同化。

烦。

烦躁像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滚开……”念头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咆哮，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和前世积攒的戾气，“让我……睡觉！”

嗡——

那股冰冷的冲刷骤然加剧，带着某种被冒犯的怒意。无数破碎的、闪烁的画面碎片强行挤入脑海：流淌的星河，无声凋零的暗星，亘古旋转的庞大星系在深邃的墨色背景中缓缓寂灭……浩瀚，冰冷，死寂。属于“黑夜”的权柄碎片，蛮横地烙印下来。

剧痛撕裂混沌。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终于冲破了无形的束缚。

眼皮重逾千斤，她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暗”。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天鹅绒般的深黑，温柔地包裹着她，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的可能。她悬浮其中，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又沉重得像一座山峦。

视线聚焦。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晶石地面，倒映着头顶一片缓缓流淌的、由纯粹星光构成的银河。巨大的星团无声地旋转、诞生、湮灭，将变幻莫测的光影投射在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这里没有墙壁，只有深邃到令人心悸的虚空，唯有脚下这片黑色晶石平台，如同漂浮在宇宙尽头的孤岛。

夜之殿堂。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

很好。仙境。黑夜女神。或者按刚刚硬塞进脑子里的信息，应该叫“夜公主”？一个刚随着法则运转而诞生的新仙子。

信息流还在断断续续地涌入：叶罗丽仙境，自然之力平衡，光与暗，守护与破坏……一堆在她此刻看来毫无意义的背景板设定。唯一有用的信息是，这里很安静，非常安静，似乎就是为了沉睡而存在的。

完美。

前世作为代号“夜枭”的王牌特工，她执行过的潜伏、渗透、清除任务多如牛毛，熬过的夜足够绕地球三圈。支撑她一次次从绝境爬回来的，除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理智，就是任务结束后那短暂却足以续命的深度睡眠。那是唯一能让她暂时摆脱血污和硝烟、接近“活着”感觉的奢侈。

现在，没有任务，没有追杀，没有需要爆头的目标。只有这无边无际、温柔包裹她的黑夜。

“睡觉……”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几乎成了唯一的本能。身体里那股新生的、庞大却陌生的黑夜力量，此刻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她感觉更加……沉重。疲惫感深入骨髓，像要把她彻底拖入永恒的沉眠。

她甚至懒得去管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意念微动，纯粹的黑夜力量无声汇聚，在她身下凝结成一张宽大、柔软、深陷的云床，触感比最顶级的记忆棉还要舒适百倍。

“嗯……”一声满足到极点的喟叹逸出唇瓣。她放任自己沉入那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黑暗云床里，意识像断线的风筝，瞬间被温柔的睡意捕获，朝着无梦的深渊急速坠落。

终于……可以……

“——哇！快看！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宫殿？”

一个清脆、充满活力，但在此刻听来无异于魔音灌耳的女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殿堂外围那层无形的、本该隔绝一切喧嚣的黑暗屏障，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刚刚放松的神经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