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规整的方块,像极了我这半生的日子——看着敞亮,实则处处是看不见的边界。

殿门被轻轻推开时,我正对着铜镜出神。
镜中的人穿着宫装,钗环叮当,眉眼间依稀有母族精心打磨出的端庄,可眼底那点空落,任再厚的胭脂也盖不住。

边伯贤“娘娘,这是皇上差人从南方运来的荔枝。”
清朗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不是我跟前伺候惯了的人。
我没回头,指尖摩挲着鬓边一支累丝嵌宝的凤钗,那是去年生辰,母族送来的,说这样才配得上贵妃的身份。
荔枝?
我扯了扯嘴角,镜中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真是可笑。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景仁宫的宋贵妃,是个连皇上衣角都没沾过的摆设。
三宫六院,皇上的脚步踏遍了东西十二宫,独独绕着我这景仁宫走。
可偏偏,那些彰显恩宠的物件,从绫罗绸缎到奇珍异宝,一样都少不了我的。
就像这荔枝。
岭南到京城,快马加鞭,不知要跑死多少匹好马,不知要劳烦多少驿站,最后装在描金漆盒里,送到我面前。
百姓骂声载道,说后宫奢靡,说贵妃贪嘴,将好好的粮食钱帛浪费在这几日就坏的果子上。
他们哪里知道,我根本不爱吃这甜得发腻的东西。
我只是看着那盒子,想着千里之外的岭南,是不是也有这样方方正正的天空,是不是也有像我一样,被什么东西牢牢困住的人。
宋岭“放下吧。”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脚步声停在原地,没动。
我这才转过身。
站在那里的是个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半旧的蓝青色太监服,身形却比一般的小太监要挺拔些。

他手里捧着那盒荔枝,头低着,露出一段干净的脖颈,耳朵尖微微发红。
是张新面孔。
这景仁宫虽说清冷,下人却也都是老人了,手脚麻利,更重要的是懂规矩——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听,什么该忘。
突然塞来个新人,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母族那边又在试探什么?
我端起桌上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宋岭“你叫什么名字?”
边伯贤“启禀娘娘,小的叫伯贤。”
他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还是带着初来乍到的生涩,
边伯贤“今天是……是刚来伺候娘娘的第一天。”
伯贤。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不像宫里那些奴才们讨吉利的名字,什么“来福”“添喜”,倒像是哪个读书人家给孩子起的,透着点朗朗的大气。
宋岭“嗯。”
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荔枝盒上。
那盒子是上好的紫檀木,边角镶着金,衬得里面嫣红的荔枝越发诱人。
宋岭“坐下吧,给我剥开。”
我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那是平日里近身宫女伺候笔墨时才会坐的地方,太监是断没有资格坐的。
少年果然僵住了。他手里的盒子微微一晃,几颗荔枝在里面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