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岭“手抖什么?”
我指尖用力,将他的手按在宣纸上,墨渍立刻洇开一小团,像朵骤然绽放的墨牡丹,
宋岭“前日教你的《急就章》,背到第几篇了?”
边伯贤“回、回娘娘,背到‘姓名讫,请言物’了。”
他的声音发紧,喉结上下滚了滚,目光死死盯着那团墨渍,像是想从里面看出什么补救的法子。
我忽然笑了。
这少年总爱把心事写在脸上,慌张时像揣了只扑腾的雀儿,连耳根红透的模样都透着股笨拙的真诚。
宋岭“抬起头来。”
他迟疑片刻,缓缓抬眼。
晨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淡的阴影,那双眼睛里映着窗棂的格纹,干净得让人心头发软。

宋岭“听说你昨日在御花园,被李才人宫里的掌事太监训斥了?”
我漫不经心地转着狼毫笔,笔杆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宋岭“说你走路没个奴才的样子,挡了贵人的路?”
他的脸“唰”地白了。
方才还带着点血色的唇瞬间抿成条直线,手指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边伯贤“是、是伯贤不对,不该在御道中央走……”
宋岭“御道本就是给人走的。”
我打断他,将笔重重搁在笔山上,墨汁溅出几滴,落在他蓝青色的袖口上,
宋岭“李才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给皇上剥荔枝才混上的位分,也配在景仁宫的人面前摆谱?”
话一出口我就愣了。
“荔枝”两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了这几日刻意维持的平静。
我想起那些年堆在殿角的荔枝盒子,想起百姓私下骂我“红颜祸水”的流言,更想起眼前这少年跪在地上,说“手脏”时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果然也僵住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
边伯贤“娘娘息怒。”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我看着他垂首顺目的样子,忽然觉得方才的话太重了。他本就活得如履薄冰,我何苦再拿这些宫闱倾轧来吓唬他。
宋岭“罢了。”
我放缓了语气,抽过张干净的宣纸铺在案上,
宋岭“替我研墨吧,这次要浓些。”
他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去取墨锭。
研墨时手臂微微用力,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小臂,皮肤在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他伏在我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娘娘是不是不开心”,那时他的呼吸烫得像团火,烧得我心口发疼。
这深宫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那些宫女太监个个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我不笑便不敢多言,见我蹙眉便忙着跪安。
可只有他会笨手笨脚地递上块冰镇的酸梅汤,会在我盯着宫墙发呆时,轻声说“御花园的木槿开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像株从乡野里闯进来的向日葵,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暖意,执拗地想把光塞进我这不见天日的景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