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猎物

暴雨的余音仍在溯罪司临时指挥中心的窗外嗡鸣。室内，灯光将晏双投在白板前的剪影拉得细长。他指尖捏着一枚黑色磁吸图钉，在第三名受害人的照片下轻轻叩击，木质板材发出沉稳的回响。

“芭蕾舞首席的完美足弓。”他音调没有起伏，视线却锐利如手术刀，刮过三张照片，“珠宝设计师对宝石切割面近乎神经质的苛求。”磁钉啪嗒吸附在第二张照片旁。“最后这位，帝国医学院最年轻的骨科副教授，去年刚发表过人体极限承重骨骼结构的论文。”

严凛靠在会议桌主位，双臂交叠在深灰色制服上。冰封的视线扫过全场：“强迫症倾向的连环凶案，受害者共同点绝不可能是巧合。”他下颌微抬，示意晏双继续。

晏双转身，苍白的手指划过白板上凌乱的连线：“仪式感，是仪式感将他们打包奉上祭坛。芭蕾舞者倒毙在她最后一次独舞的废弃舞台聚光灯下，姿态宛如谢幕；珠宝设计师冰冷的四肢被陈列在她废弃工坊的工作台上，像一件待完成的作品；副教授——在医学院标本陈列室深处，倚靠着他毕生研究的骨骼标本。”

他停顿，气息微凝，似乎在嗅闻空气中无形的轨迹。“凶手寻找的是‘完美’的瑕疵品。他迷恋修复的过程。”白板上，被害人的身份特征和死亡地点被血红线条缠绕，勾勒出一个阴森的核心，“他在寻找一个舞台，一个能将修复过程展现到极致的地方。哪里能将人体的韵律、肢体的线条、一举一动的精确放大到足以激发其病态愉悦？”晏双唇线近乎绷直，吐出结论，“一个要求极致优雅、又暗藏评判目光的猎场——上流社会的封闭社交舞会。‘金雀翎’春季沙龙，本周六。”

“钓鱼？”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程曦靠墙站着，手指不耐地敲击着腰间冰冷的配枪金属扣，火红的发梢似乎都要燃烧起来，“让老子去大厅中央扭两下？”他眼中全是挑衅。

“想成为下一个展览品？”严凛冰冷的声音砸过来，程曦瞬间噎住。萧焱高大的身形无声移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程曦挡在身后阴影里，声音沉稳如金石撞击：“潜伏组由我负责。名单筛选？”

“社交圈边缘或略有瑕疵的新鲜‘样品’最为诱饵，”晏双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初步风险评估后的潜在目标名单，林屿最适合潜入外围观测区。”

苏澈接过文件，指腹快速滑过光洁的纸面，金色袖扣在灯光下折射一道从容利芒：“安全屋坐标和伪装身份信息两小时内落实。外部应急通道三套，出口由凌瑾确认无误。萧组长，场内布控图半小时后同步给您。”每一个音节清晰如珍珠落玉盘。

季墨始终沉默地坐在角落里。面前的长条桌上，透明证物袋在冷光台灯下摊开。三号受害者——副教授的指缝中，放大镜下可见极其微小的闪亮碎屑。他的镊子如同自身肢体的延展，稳稳夹起一片，送入便携式红外光谱仪的检测口。冰冷仪器发出极细微的低鸣。

“有机硅与合成树脂混合体，”季墨的声音清冷，如玉石互击，毫无情绪地穿透暂时的寂静，“黏度极高，凝固迅速且稳固。特定用于精细结构……尤其是仿生学建模或高端钟表、乐器微零件的粘合固定。”他抬起头，银边眼镜在灯光下掠过薄芒，“钟表匠……或者精密仪器维护师？可能性很高。”

严凛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敲击一下，像法官落下法槌。

数小时后，溯城市中心西区，一座掩映在悬铃木浓荫深处的法式古典建筑灯火通明。悠扬的圆舞曲透过镶嵌彩绘玻璃的门窗溢出，又在冰冷的雨幕中被掐灭。对街，一辆外表低调的通讯指挥车里，空气近乎凝滞。

车内屏幕分割着舞厅各个隐蔽角落的实时影像。萧焱的身影占据着主控台前的一张屏幕，一身剪裁合体的墨色丝绒礼服几乎融入角落的阴影。他举着一杯香槟，姿态放松优雅，但那双隐藏在细长水晶杯后方的眼睛，却如同在荒野上锁定猎物的雄狮，锐利地扫描着涌动的裙裾与燕尾服。他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耳麦通讯键上，肌肉线条在布料下紧绷蓄力。

舞池边缘，绿植和罗马柱构成的视觉死角里，林屿微微垂首，侍应生笔挺的白色制服勾勒出利落线条。一杯托盘里的香槟液面，倒映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碎片，也映着他自己看似恭顺的眼睛。在那双温和眼眸的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涟漪正在扩散。他在触碰无数浮动的情绪气泡——贪婪的、谄媚的、无聊的、兴奋的……寻找那个包裹在华丽外衣下，冰冷且粘稠、充满扭曲“审判欲”的特殊目光。

舞池内光影交错，浮华流转。指挥车冰冷的隔音层外，夜雨敲打着车顶，也敲在每个人的神经线上。

耳麦中，沈宥清润如水的声音流淌着：“情绪反馈筛选有异常目标：九点钟方向，白发男士，表层社交性紧张，深层稳定无攻击性……确认排除。两点钟方向蓝裙女士，表层兴奋期待，深层混杂焦虑与期待……混杂性情绪源……非锁定目标。”

陆州像一尊磐石固定在另一排不断刷新数据流的屏幕前，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急速跳跃。舞厅内数百个隐蔽监控探头、安全门的记录数据被他编织成一张庞大的轨迹网格图。“实时轨迹模型构建75%……异常点监控：7分钟内所有通道无目标人物离场。关键节点：西北角服务员更衣通道，出入记录两次。第一次三分钟前，服务生Y登记返回；第二次四十秒后同一ID再次返回。”他手指猛地敲击放大一个局部窗口，“记录时间间隔逻辑冲突！影像核对！”屏幕上，第一次返回的服务生侧脸清晰地加载出来。

沈宥那边沉默了一瞬，语速略快：“更衣通道影像扫描区域——三秒前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负面情绪峰值！警惕！目标高度警觉！”

“目标锁定，”陆州的声音毫无波澜，屏幕被分成两半，一边是第一次回来的服务生清晰照片，另一边是第二次返回时略显模糊却轮廓迥异的影像，“第二次影像——伪装侵入！”

严凛的声音如同钢钉穿透所有频道：“通知苏澈，封锁西北通道出口！萧焱，目标可能已察觉，盯紧！”他冷峻的视线扫过屏幕上林屿的影像，那端着托盘的侍应生正不动声色地朝西北角缓缓移动，仿佛被水流自然推涌过去。

指挥中心角落里，季墨垂目凝视着光谱仪最终分析的详细组分报告，在精密化工材料供应商名录上圈出几个名字。空气里，似乎残留着那种特殊粘合剂刺鼻的工业气息，那是一条指向未知猎人的冰冷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