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解之声

溯罪司最高规格的隔离审讯室像一个巨大的静音盒，墙壁采用了最尖端的吸声和反共振结构，空气的流动都几乎被抑制到最低。房间中心的固定椅上，“幽灵调频”——真名李锐，像一个被抽走了骨骼和灵魂的木偶，软软地瘫坐。他的头深深垂在胸前，凌乱油腻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颤抖的下巴。双手被特制束缚带松松垮垮地固定住，十指神经质地互相绞缠抠挖着皮肤，留下道道渗血的红痕。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一种仿佛被自身无法承受的“外部噪音”彻底淹没、却又渴望听到某种“寂静”的彻底自闭状态。

沈宥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稍远的观察位置。没有咄咄逼人的灯光，只有柔和的顶灯照亮他身前的小桌。他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气息悠长如同入定，锐利的观察力收敛在双鱼座特有的温润平静之下。这不是对抗，更像是一场在深海沟壑边缘进行的无声精神共鸣探测。他尝试了几种不同节奏的轻声呼唤，换来的只是李锐更剧烈的颤抖和自我封闭。

“基础神经反射测试异常低，”季墨清冷的声音通过双向观察镜外的通讯器传来，他站在监控室的高倍屏幕前，看着沈宥同步传输的实时生理数据流，“边缘系统活动极度异常，呈现持续性超高焦虑基线与瞬间崩溃性抑制交替模式……初步判断核心神经调节通路已遭受不可逆干扰损伤，类似于高剂量特定神经毒素的长期后遗症或……过度暴露于自身制造的声波场后的定向破坏。”

监控室后方，严凛的目光像冰锥般钉在单向玻璃后那个无声抽搐的人影上。“撬开他的嘴。任何关于‘零和’、关于这些技术来源、关于他筛选目标背后网络的信息！” 严凛的声音透过通讯器，压得很低，却带着沉重的压力。这“纯净之声”案已经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技术复杂性，背后隐藏的触手令人不安。

沈宥闭了闭眼，似乎在调整自己的精神频率。他不再试图用语言刺激。指尖在桌面上极其极其轻柔地、以某种充满规律又带着细微变化的节奏，像雨滴敲打在古老的石板，像远处钟楼摇晃的余音，极其缓慢而执拗地、重复地敲击着桌面。那节奏看似简单，却微妙地避开了最容易让人烦躁的拍点频率，带着一种深层的、试图触及生命诞生之初与母体脐带连接处的、原始的平稳脉动……

敲击声在极度安静的房间里固执地回荡。

突然！李锐一直深埋着的头颅猛地向上抬了一下！沾着污迹和血痂的头发甩开一瞬，露出那双眼睛！瞳孔放大到恐怖的边缘，眼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混乱到极致——有疯狂的偏执，有被强行打断回路的愤怒，但更深层的地方，似乎被沈宥那如脐带脉动般的节奏吸引，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恐惧涟漪闪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坏掉风箱般的气流声，头又重重地垂了下去，几乎要砸在自己胸口，身体剧烈地筛糠般抖动起来！

“情绪底层有回应！”沈宥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线穿透力，“恐惧……非常原始的恐惧……锚定点在声音节奏……与他的‘寂静’渴望形成对冲……”他指尖的节奏微妙地转变了一个频率区间，更轻、更慢、仿佛古老森林深处最静谧的回响。

“受害者体内残留物有突破。”季墨冷静地切换了观察目标，调出了他的质谱仪和分析谱图界面。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生物标记簇图谱正在展开，“死者循环系统微观粒子残留中，检测出超高浓度的异常神经递质代谢副产物——L-谷氨酰胺异构体D6型（Glu-D6）。它并非天然代谢物，而是一种极端环境压力下神经元加速分解的‘最后哭泣’标记。尤其……在脑脊液样本中异常富集。结合神经电生理模型……暗示死者意识崩解的最后瞬间，其大脑负责整合自我认知的后扣带皮层（PCC）区域存在无法恢复的瞬时能量风暴！这不是简单的猝死，更像是……”

季墨的声音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寻找最精确的词：“……更像是一种基于特定脑波谐振引发的认知层面的‘强制清空’！目标被当成了某种…生物缓存介质，被格式化后被废弃了！”

就在季墨说出“格式化”这个词的同时！

在另一头——那个充斥着电磁底噪、散热风扇嗡鸣如同无休止蜂巢的电子取证舱里。陆州像是没有听到审讯室的任何进展，整个头依然埋在巨大的操作终端前，屏幕幽蓝的冷光将他本就失血的脸色映照得如同幽灵。

他在追索另一条路。那条被捕获的日记碎片——“纯净无音之地”——的原始存储轨迹！云端日记的残骸已经被他反复翻检无数遍，数据灰烬几乎被他用各种算法篦子刮得不能再细。但他不信完美。他不信李锐这种重度强迫症在没有本地备份的情况下会完全信任云端。一定有镜像！有隐藏分区！有他用程序思维构架的狡兔三窟！

虚拟的数据绞肉机正在反复碾压一个伪装成系统日志压缩包的加密层。陆州用尽了一切手段，甚至动用了周驰协助暴力熵增破译！一层，又一层！破解层如同剥开层层腐烂的洋葱，释放出刺鼻的数据尸臭和无数的无效碎片！

就在陆州的耐心和精力即将被那无尽的碎片流彻底淹没时！

突然！最后一层伪装被暴力撕裂，露出一小段被加密程序打包的、似乎是临时草稿缓存区里的图像像素碎片！那不是文字日记！那是一副笔触极其潦草、却带着一种怪异执念反复涂抹的…地图标记草图！

草图背景极度模糊，没有任何标注。核心位置被重重地用混乱的、几乎是刻进屏幕的力道涂抹出一个扭曲的形状！像一个极度变异的心脏！像一片破碎的多角星芒！像一个……形态奇特、带着非自然裂痕的湖泊轮廓？

“它就在那里！纯净之地！”一段同样被压缩加密的、李锐梦呓般的文字片段随着草图碎片一同暴露出来！那扭曲的图形标志，在这段文字的语境下，毫无疑问指向一个真实的、物理存在的坐标！

陆州的呼吸在隔音舱里停滞了刹那。手指瞬间将捕获的画面残片推到主屏幕最中心，调取帝国全域精微地形数据库！模糊的轮廓在数据库的海量地形模型中进行高速比对识别！

“疑为废弃水库？”陆州低沉地自言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疲惫和执拗，“不……水库边缘不应该有这种非自然的……裂痕？”

监控室内，严凛的目光同时被审讯室里沈宥捕捉到的原始恐惧悸动、季墨那个指向“大脑格式化”的生物标记发现、以及陆州屏幕上那个反复描绘的、带着非自然裂痕的地标轮廓所吸引！三股线索如同三股无形的弦索，在死胡同的墙壁上震动，指向同一个可能存在的裂缝深处！

“目标标记点！”严凛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监控室的沉寂，“优先等级提升！陆州！给我锁定那个轮廓地图！季墨，所有死者档案交叉比对生前轨迹，筛查是否有人去过或提过类似地标！沈宥！用那恐惧锚点！尝试挖掘那个‘它在那里’指的是什么具体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