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审讯室死寂的苍白中凝固了数秒。唐·梵克脸上那张狂戾与痛苦的扭曲面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然后片片碎裂剥落,露出底下无法置信的、如同被挖空了内脏般的空洞。嘴唇无声地翕张,像一条在冰面上垂死挣扎的鱼。
“……琳……活着?”那声音轻得如同灰烬飘落。
“活着。”沈宥接过了主导,他的声音不再是一柄冰冷的解剖刀,而变成了一根探入深渊的丝线,“严重面部及肢体烧伤。长期处于身体痛苦与心理隔离的状态。她活了下来,选择了另一条路——隐姓埋名,独自舔舐伤口。接近司徒溟,也并非为了你认定的复仇。”沈宥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深海般的穿透力,“更像是为了……守护。”
“守护?”唐·梵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干涩如砂纸摩擦,“守护那个窃贼?!那个把我们一家……父亲的遗愿……都毁了的商人?!”
“守护你们父亲唯一留在人间的遗作——那幅《虚妄之宴》!”沈宥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安定力量,“她忍受巨大痛苦接近司徒溟,是为了暗中阻止其粗暴修复或转售时对画作的破坏!也是为了在他试图用赝品替换真品流回市场时……保留最后的证据!火灾后,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和过去,守护这幅真正属于父亲灵魂的画作,成了她活着的唯一念想!”他从资料页中挑出一张唐·琳(张薇)于疗养院外独自流泪的照片投影出来,“每一次交易临近完成,她比任何人都更恐惧——那意味着她守护的一切将再次被金钱玷污,再次远离属于‘家’的位置!而你——用怒火为引擎的行动,最终迫使司徒溟紧急出售销毁痕迹……也将她推入了最深的绝望!”
唐·梵克的身体猛地绷紧又如同泄气般瘫软下去!巨大的认知扭曲带来的冲击几乎撕裂了他的神经!他耗费二十年,将自身与妹妹一起投入了“寻找与复仇”的镜像叙事中!那场精心设计的镜厅谋杀,并非只是杀死一个窃贼!他是要将那个玷污了父亲遗作的商人拖入一个由视觉扭曲构成的、“镜像被窃取破坏”的象征性炼狱!让他死在空间迷失和身份混淆的恐惧里!他要让司徒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同身受”他这二十年被火焰毁容、被世界排斥的……彻底绝望!
“他必须……体验!”唐·梵克猛地抬头,眼神如同破碎的冰湖,“体验被一切剥夺!体验被‘真实’抛弃的感觉!体验我……我经历的黑暗!”
他精心调整过的镜厅反光角度、特定的光源投射方向、甚至在行动前特意散落在现场角落的父亲生前未完成草稿复制品……一切都指向一个目标:利用司徒溟自身的幽闭与身份认知恐惧,在特定的恐惧催化剂加持下,最终让其意识陷入“绝对囚笼”的自我崩溃风暴中!那个坠落机关的伪装?只是给这幕绝望戏剧按上血腥的幕布印章!他坚信司徒溟死于自己设定的视觉心理恐惧!
单向镜后。季墨早已将平板递到晏双眼前。屏幕上是一幅精细构建的生理轨迹图——死者司徒溟死亡前关键时间轴上的生理参数模型。
时间点T-45min(镜厅):生理焦虑指数激增(幽闭恐惧激发点?)
T-10min(空间迷失):心率过速+瞳孔散大(符合高强度应激反应)
T-最后挣扎:生理参数陡然剧烈上升至峰值!随即……瞬间直线崩断!如同被瞬间剪断了提线的木偶!
“时间吻合点锁定。”季墨指着那条骤然崩断的垂直线,“生理数据瞬间截断点,与……伪装机关坠落延迟触发的最终时间点高度吻合。但……导致其最终死亡的直接医学原因——急性心肌大面积梗死(符合心脏病猝死特征)。现场遗留的胸部伪装穿刺伤口深度不足4cm,为死后人为制造创口。”季墨的目光冷冽,“结论:死者死于突发性心脏系统彻底崩溃。视觉幻术诱发的极端精神恐惧为关键促发因素,但心脏器质性病变是导致其最终快速死亡的直接机制。凶手利用其既有隐患,在其精神防御最脆弱瞬间将其推入死亡,并布设了误导性的物理现场伪装。”
“所以……”晏双清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总结,“虚妄之宴,始于失落的镜像。终于你利用其自身心理弱点布下的光之牢笼。你所追求的复仇盛宴……最终品尝到的,只有更深的虚妄。”
唐·梵克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石雕,彻底坍塌在椅子上,无声无息。他以为自己是导演,是那个为复仇而设的盛筵之主位。然而最后的光照射出的,是一个在失落的镜像中越陷越深、最终溺毙在自己构建的虚妄仪式里的……真正的缺席者。他永远无法坐回那个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