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年的努力,权力的阶梯已近在咫尺。
凯恩披着“元浩”精心修复的画皮,利用其积累的政治资本、暗中编织的势力网络,以及高层派系斗争制造的混乱,距离安瑞国权力的巅峰——总统竞选的核心提名圈——仅一步之遥。
他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在暗处收紧最后一根丝线。
然而,画皮终究是画皮。
破绽,源于潇云两年间从未真正熄灭的执念。凯恩的伪装近乎完美,但那份刻入骨髓的、对元浩的熟悉,让潇云捕捉到了那些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非元浩”瞬间:凯恩在独处时眼神深处那抹永不融化的冰寒;他处理某些事务时超越元浩阅历的、近乎冷酷的老辣;以及,最致命的——他对元浩与潇云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那份“失忆”显得过于干净,过于……实用。
起初,潇云将这些归咎于重伤后的心理创伤。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他利用自己赫庆省长的职权,避开凯恩可能的耳目,重启了一条极其隐秘的调查线。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外部凶手,而是“元浩”本身——他苏醒后的行为模式、决策偏好、人际网络的微妙变化。他调阅了凯恩苏醒后所有经手或施加影响的加密通讯记录(尽管凯恩足够谨慎,但总有蛛丝马迹),比对了元浩受伤前的行为数据库。
真相,在冰冷的数字逻辑分析中,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那些被巧妙调离的元浩旧部,那些被安插上去的新面孔背后隐约的关联,那些精准打击政敌的匿名信息源出现的时间点……无数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让潇云血液冻结的结论:这具躯壳里的灵魂,早已不是他的元浩!
这是一个冰冷的、计算精密的入侵者,一个窃取了元浩身份和荣耀的窃国者!愤怒,不是烈焰,而是瞬间将灵魂都冻裂的绝对零度。
潇云坐在自己省长官邸的书房里,看着屏幕上铁证如山的分析报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骨瓷茶杯,狠狠砸向墙壁!昂贵的瓷器在一声刺耳的脆响中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飞溅,如同他此刻被彻底碾碎的心。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那不是悲伤,是纯粹的、被最深信任和最炽热爱意背叛后燃起的、焚毁一切的暴怒!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他守着这个怪物,向他倾注所有的爱意、信任、甚至灵魂!而这个怪物,却用元浩的脸、元浩的身体,冷静地算计着,一步步玷污着元浩的一切,将利刃对准元浩誓死守护的国家!
“你把他还给我!你这个怪物!把浩还给我!!!”潇云对着虚空,对着那份报告,发出泣血的咆哮。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滔天的恨意滚落。他抓起桌上的加密通讯器,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痉挛,几乎无法按下正确的按键。他要立刻通知总统安全局,调动一切力量,将这个占据爱人躯壳的魔鬼撕碎!哪怕…哪怕要亲手毁灭这具承载着他所有爱恋的身体!
几乎在同一时间,凯恩正身处元浩位于首都的旧宅。他罕见地允许年仅十岁的元然留宿一晚。并非出于亲情,而是作为一种政治姿态——塑造一个顾念亲情的“元浩”形象。
元然对这位“死而复生”的哥哥充满了孺慕和小心翼翼的亲近,像只受惊后终于敢靠近的小动物。
书房里,凯恩正对着电脑屏幕,最后一次确认竞选核心团队的关键部署。胜利的方程式已经写好,只待启动。
突然,他内部加密通讯器的一个特定警报指示灯,以最高频率疯狂闪烁起来——那是他安插在潇云身边最深处、也最隐秘的一枚棋子被触发的信号!信号含义:“潇云已洞悉本质,最高级别威胁,清除指令或逃亡预案启动!”凯恩的动作瞬间凝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没有震惊,没有慌乱,只有高速计算带来的、冰晶般的绝对冷静。两年来精心构建的一切,在距离顶点一步之遥的地方,轰然崩塌。价值?归零。
任何犹豫或试图补救都是愚蠢的。
潇云掌握的权限和他此刻的愤怒,足以瞬间调动国家机器将他碾碎。他需要的是时间差。
行动!
凯恩猛地起身,动作快如鬼魅,与平日的“虚弱”判若两人。他一把扯断电脑的所有连接线,将硬盘核心模块暴力拔出,连同几份最重要的纸质加密文件一起,毫不犹豫地投入书房壁炉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凝聚着无数算计的纸张和芯片,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如同为这场幻灭奏响的葬歌。
他冲到保险柜前,指纹、虹膜、密码一气呵成,只取出几捆不同国家的现金、几本早已准备好的不同身份的伪造护照、以及一把小巧却致命的陶瓷手枪。其他象征着元浩身份的一切……弃如敝履。
“哥哥?”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小元然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过大的睡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他看到了哥哥不同寻常的举动,看到了壁炉里燃烧的东西,幼小的心灵本能地感到巨大的不安。
凯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将现金和护照塞进一个不起眼的旧背包,将手枪别在后腰。他转身,目光扫过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那眼神,不再是元浩看向弟弟时特有的、带着宠溺的温柔,甚至不是凯恩平日伪装的平静。那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看待障碍物的漠然。仿佛元然只是一件挡在逃生路上的、无足轻重的家具。
“哥哥……你要去哪里?然然害怕……”元然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煞白,他感觉到了那眼神里刺骨的寒意,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想要拉住凯恩的手,这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可是,凯恩没有低头看他。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在擦过元然身边时,手臂极其自然却又无比冷酷地一挥,将那只伸过来的小手狠狠打开。
可是,凯恩没有低头“别碍事。”冰冷的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元然幼小的心脏。
“哇——!!!”巨大的恐惧和被至亲抛弃的绝望瞬间击垮了孩子。“哥哥!别走!哥哥!求求你别丢下然然!哥哥——!!!”他再度追上去,想拉住哥哥,换来的只有无情的关门声。
顿时,元然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几乎喘不上气的嚎哭。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抛弃。那声“哥哥”的哭喊,凄厉得能撕裂夜空。
凯恩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在地上崩溃哭喊的孩子。他迅速穿过走廊,没有走正门,而是打开一扇隐蔽的后窗。外面是沉沉的夜色和淅淅沥沥的冷雨。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翻身而出,精准地落在早已规划好的逃生路线上,一辆没有牌照的旧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他拉开车门,钻入后座。
“走。按C计划。去边境。”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下达一个日常指令。车子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汇入首都凌晨冰冷的车流,将元浩的豪宅、元然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那场即将到来的权力风暴,彻底抛在身后。雨点噼啪地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流光溢彩却与他再无关系的城市。
车内,凯恩摘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象征元浩身份的家族戒指——那是潇云在他“苏醒”后亲手为他戴回的“信物”。他面无表情地降下车窗,没有丝毫留恋,像丢弃一件垃圾,随手将那枚承载着另一个人炽热情感和沉重责任的金属圆环,抛进了冰冷的、被雨水冲刷的黑暗街角。戒指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滚入下水道格栅,彻底消失不见。
他升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那个名为“元浩”的人生。
“元浩”这个名字,连同它所承载的一切爱恨、责任、荣耀与羁绊,在这一刻,被他从灵魂深处彻底抹去,弃如敝履。他,只是他。一个失去了所有筹码,却重获自由的流亡者。前路是未知的黑暗,但至少,他摆脱了那具让他厌恶的、充满他人情感枷锁的躯壳所带来的一切麻烦。
冰冷的自由,也是自由。下一步,活下去。仅此而已。
雨夜中,逃亡的车轮碾过积水,驶向国境线,驶向一个名为“无名氏”的未来。身后,是潇云暴怒绝望的咆哮,是元然心碎崩溃的哭嚎,是安瑞国权力场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而他,心如铁石,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