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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冰冷的棋局与冻僵的幼兽

国殇:灰烬王冠

格雷弗列国首都格列特市的冬天,寒冷,寂静,像一块巨大的、磨砂的金属板压在头顶。凯恩的官邸——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功能完备的指挥所——坐落在戒备森严的高档社区。室内恒温,纤尘不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如同几何图案的枯寂花园。这里没有烟火气,只有文件和咖啡因混合的、冷冽的气息。

凯奇就是在这个冬天被带进来的。

他当时只有六岁,或者七岁?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战争夺走了他的一切,只留下一双在孤儿院人群中显得过分安静、也过分早熟的眼睛。当凯恩——这个国家新晋的、如日中天的政治明星,在凌泽的陪同下走进孤儿院进行一场“例行”的慈善慰问时,凯奇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涌上去争抢糖果或玩具。他只是远远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穿透人群的喧嚣,直直地望向凯恩。

凯恩的脚步,在那个瞬间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双眼睛……太过安静,太过清醒,仿佛映照着他自己灵魂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那种在废墟中独自舔舐伤口、被迫过早成熟的眼神。没有哀求,没有期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和深藏的警惕。一种同类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碰撞。

几天后,凯奇被带到了这座冰冷的官邸。手续简洁高效,如同凯恩处理任何一桩国家事务。没有欢迎仪式,没有拥抱。凯恩只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用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灰色眼眸审视着站在门口、穿着不合身新衣服、显得有些局促的孩子。

“奇奇。”凯恩叫出了孤儿院档案上的名字,声音平稳无波,“你以后就叫凯奇。”

“是…先生。”凯奇小声回答,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从今天起,你住在这里。”凯恩的视线重新落回文件上,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通知,“小天会安排你的房间和课程。你需要学习,很多东西。格雷弗列共和国不养废物。”

这就是凯恩的“领养”。无关温情,更像是一种……投资?或者说,凯恩冰冷生命中一次罕见的、基于某种冰冷共鸣的“责任认领”?他自己或许也说不清。他只是觉得,这个眼神倔强的孤儿,不该在那座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孤儿院里腐烂掉。就像凌泽当年在山村里发现了他。

凯恩为凯奇安排的一切,都如同最精密的军事化管理——作息精确到分钟。起床、晨练、早餐、语言课(三门)、数学、历史、政治理论、格斗基础……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风,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同时聘请最顶尖的家庭教师,教材是凯恩亲自审定的,充满了对国家利益、国际博弈、权力本质的冷酷剖析。凯恩偶尔会亲自“授课”,内容往往是一盘国际象棋。他落子如飞,步步杀机,讲解时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拆解一台机器:“记住,情感是冗余程序。计算、预判、牺牲局部换取全局,才是核心。

虽然物质条件无可挑剔,但情感交流近乎于零。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凯恩偶尔询问课业进度的冰冷话语。凯恩从未拥抱过他,从未有过一个父亲应有的、哪怕敷衍的慈爱笑容。他的关心,体现在对凯奇成绩单上每一个小数点变化的关注,体现在体能训练时教官报告中的每一个“不合格”项目。

凯奇像一个被植入程序的机器人,努力执行着凯恩设定的每一个指令。他有着惊人的学习天赋和适应力,成绩优异得令老师们惊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他像一只误入钢铁丛林的幼兽,时刻紧绷着神经在这高压的生活中,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养父凯恩冰冷外壳下的东西。

深夜,当整座官邸陷入死寂,凯奇有时会悄悄溜出房间。他总能看见凯恩书房门缝下透出的、仿佛永不熄灭的灯光。他会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或者文件被烦躁地揉成一团又重重砸在桌上的闷响。偶尔,门并未关严,凯奇会瞥见凯恩的背影——挺直,僵硬,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面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令人窒息的疲惫与孤绝。那不是属于凡人的压力,而是将整个国家命运扛在肩上的、神明般的重负。

凯恩没有朋友,只有同僚和下属(如凌泽和小天)。即使与凌泽交谈,也仅限于国事,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疏离。他像一座漂浮在权力之海上的孤岛,四周是惊涛骇浪,却没有一根缆绳将他系向温暖的港湾。凯奇能感觉到,凯恩看他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不是父爱,更像是在审视一件自己亲手打造的、尚在测试阶段的工具,带着评估、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还有一点连凯恩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同类”存在的确认?

一次,凯奇在格斗训练中意外扭伤了脚踝,疼得小脸煞白,冷汗涔涔。教官把他扶到旁边休息。凯恩闻讯走了过来。他没有像普通父亲那样焦急地蹲下查看,只是站在几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眉头微蹙。

“还能站起来吗?” 凯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凯奇咬着牙,忍着剧痛,试图用手撑地站起来,却失败了,狼狈地跌坐回去。

凯恩沉默了几秒,眼神扫过凯奇肿胀的脚踝,最终落在他倔强忍着泪、不肯哭出来的小脸上。

“意志力尚可,但身体协调性和自我保护意识不足。” 凯恩冷冷地做出评判,“下周训练量加倍。小天,叫医生。”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一句安慰,背影依旧挺拔冰冷。

凯奇看着养父离去的方向,脚踝的疼痛似乎麻木了。心里涌上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凉的酸楚和无措。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由责任、期望、冰冷外壳和深不可测的孤独共同筑成的墙壁。他渴望靠近,渴望理解那冰冷外壳下的真实,却又本能地感到畏惧。他像一只在冰原上迷路的幼兽,能感受到不远处那座巨大冰山内部传来的、低沉而痛苦的轰鸣,却无法触及,也无法温暖。

他知道,凯恩给了他新生,给了他常人无法企及的教育和未来。但他也知道,在这份“恩赐”之下,他永远只是凯恩庞大棋局中一枚被精心打磨的棋子。养父的怀抱,或许比格雷弗列国最北境的冻土还要寒冷,还要难以企及。他只能努力地学习、成长,在敬畏与困惑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座名为“凯恩”的冰山,试图理解那深藏于万丈冰层之下的、无人能懂的孤独与重压。这是他的家,也是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冰冷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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