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锅店内

红油翻滚的火锅咕嘟着热汽，牛油香混着麻椒的辛烈漫在空气中

叶夕岚刚被叶霁青喂了块煮得软烂的藕片，鼻尖还萦绕着五哥身上清苦的草药香——那味道像层薄毯，总让他下意识往旁边靠，指尖时不时蹭过五哥的袖口，像在确认这安稳不是幻觉

叶绿染六弟尝尝这个虾滑，四哥刚弄的

叶绿染把瓷碗推到他面前，帽檐压得低，只露出点泛红的耳尖

叶槿紫正抢叶霁青碗里的毛肚，闹得满桌笑声，叶夕岚弯着眼睛笑，连带着胸腔里那点因伤疤泛起的隐痛，都被这热热闹闹的烟火气烘得暖了些

突然，邻桌传来个粗哑的笑骂声，尾音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油滑刻薄

叶夕岚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指尖猛地攥紧了叶霁青的袖口，指节泛白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猝不及防扎进耳膜。那声音他刻在骨血里，哪怕隔了三年，哪怕混在鼎沸人声里，依旧能瞬间撕破所有伪装。

他指尖微微发颤，骨节泛白，蓝发垂落遮住眼睫，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反常的冷硬

叶霁青察觉不对，低头去握叶夕岚的手

叶霁青怎么了？

叶夕岚杨岗

声音很轻，却像在沸水里投了块冰，周遭的喧闹都顿了半拍。

几乎在这两个字落地的瞬间，邻桌一只盛满啤酒的玻璃杯毫无征兆地腾空而起，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哐当”一声砸在正准备结账的杨岗后脑勺上。

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碎玻璃碴溅了他满背，疼得他“嗷”一嗓子跳起来，捂着后脑勺回头怒骂：“哪个不长眼的——”

哥哥们和小七震惊于叶夕岚的动作，他们没想到叶夕岚居然还能运用法力，叶霁青死死握着叶夕岚的手，眼神示意他先不要乱动

叶霁青你认识他？

叶霁青嗓音压得极低，指尖扣住叶夕岚手腕，力道隐有克制。

杨岗回头视线扫过那张热气腾腾的火锅桌时，先撞进眼里的是叶霁青。

叶霁青正微微侧着身，手肘搭在桌边，整个人往前移了一下，挡住杨岗看过来的视线上，听到动静便抬了眼，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总带着暖意的眼睛，此刻覆着层薄冰，衬得身上那股温文尔雅的气质都冷了几分。

杨岗的目光往旁边挪了挪，才看见叶霁青身侧的叶夕岚。

他缩在五哥阴影里，大半张脸藏在他那张蓝色的长发里，只露出双灰蓝色的眼睛，伸出左手拿起一旁的饮料喝了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杨岗看见叶夕岚的瞬间，先是愣怔，随即脸上堆起恶毒的笑

无名氏（杨岗）好你个没良心的小贱种！当初要不是老子把你捡回来，你早就烂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吃我的、喝我的，结果长大了就翻脸不认人，还敢对老子动手？

无名氏（杨岗斜睨了一眼叶霁青等人，脸上满是不屑，接着又把矛头指向叶夕岚）怎么，傍上了几个有钱有势的人，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过就是个被我养大的野种！当初要不是看你那张脸还有点用，老子才懒得管你死活

杨岗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都跟着抖了抖

叶霁青瞬间起身，身影如松枝般笔直，将叶夕岚彻底挡在身后。

他素来温润的眉眼冷得像淬了冰，抬手攥住杨岗手腕，骨节泛着青白

叶霁青嘴巴放干净点

杨岗吃痛挣扎，叶霁青却纹丝不动，指尖碾着他脉搏，声线低得发狠

叶霁青再骂一句，废了你这张烂嘴。

叶绿染筷子“当”地拍在桌上，猛地站起时椅脚刮擦地面刺耳，一个侧身，挡在了最前面

叶绿染哪来的疯狗乱咬人？

叶绿染敢动我弟，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条命！

无名氏（杨岗）月星蓝！老子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就这么报答我？还敢对老子动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没了那双勾人的眼睛，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废物！当初就该把你彻底弄残，省得你现在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还有你那死鬼妈，也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就知道护着你这个赔钱货。她那副贱样，被老子撞死都是便宜她了！你能活到现在，都是老子大发慈悲，现在还敢跟老子对着干，信不信老子再把你弄回以前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一把叉子直飞过来，击中了杨岗的手背，顿时一阵哀嚎声传来

叶夕岚你给我闭嘴！

叶夕岚猛地抬头，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是他的养母，是雨天会把伞往他这边倾的人，是被眼前这畜生开车撞死，却连公道都没讨到的人。

身体里的恐惧像藤蔓疯长，攥得他心脏发疼，可眼底的恨意更盛，压过了本能的瑟缩

叶夕岚她是你撞的，你逃不掉的

无名氏（杨岗）撞了又怎么样？

无名氏（杨岗）警察都没证据，你个小杂种能奈我何？当初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我早把你扔——

啪！

叶槿紫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杨岗偏过头

叶槿紫你这种人渣，就该下地狱！

杨岗捂着脸，恼羞成怒地要去推叶槿紫，被叶绿染一把攥住手腕，反手按在桌上

骨裂般的疼痛让他嗷嗷叫，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字字句句都往叶夕岚最痛的地方扎

杨岗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疯狂大笑

无名氏（杨岗）哈哈哈哈，你以为那个月如真的对你好？别天真了

杨岗大声叫嚷着，眼神中满是嘲讽

无名氏（杨岗）她接近你，养着你，就是为了你的肾！她那个亲生儿子，生了重病，只要有你的肾能救他！

叶夕岚原本愤怒的身子一僵，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夕岚坐在那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

他看着杨岗那张丑恶的脸，听着那些言语，脑子里突然炸开一片空白。养母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车轮碾过地面的刺耳声响、杨岗当时狰狞的笑……无数碎片疯狂涌来，像要把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无名氏（杨岗）怎么，被吓到了？

杨岗见状，笑得更加张狂

无名氏（杨岗）当初要不是她求我，让我把你养得好好的，你以为我愿意留着你这个拖油瓶？她表面上对你嘘寒问暖，实际上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把你的肾挖出来给她宝贝儿子！所有的你以为都是你自己想的，不过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叶霁青眉头紧皱，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他下意识地往叶夕岚身边靠了靠，想要伸手安抚，却见叶夕岚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叶绿染你撒谎！

叶绿染怒目圆睁，冲杨岗吼道，可声音却有些发颤，他也不确定杨岗这话是真是假。

无名氏（杨岗不屑地啐了一口）我撒谎？你去问问她，看看她敢不敢承认！不对，你们问不了她了。月星蓝，你就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还一直以为自己有人爱，哈哈哈！

猛地捂住耳朵，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眼神开始涣散

叶夕岚别吵……别再说了……

叶夕岚喃喃着，猛地站起来，却因为眩晕踉跄了一下

“六弟！”叶绿染和叶霁青同时伸手去扶

就在这时，杨岗趁机挣脱束缚，见叶夕岚状态不对，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竟想上前拉扯

叶霁青眼疾手快挡在叶夕岚身前，浑身寒气混着怒意炸开

叶霁青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叶槿紫眼眶红了，他紧紧拉住叶夕岚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叶槿紫六哥，别听他乱说，他是坏人！

但叶夕岚却仿佛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养母月如那些看似温柔的画面，此刻却都变得无比讽刺。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直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 ，而真相却如此残忍。

混乱中，叶夕岚突然仰头狂笑出声，那笑声像淬了冰碴，尖锐又癫狂，震得火锅店的喧嚣都为之一滞。

他猛地弓起脊背，骨节凸起似要挣破皮肤，撞开身边人时带倒凳子，玻璃啤酒瓶被攥在掌心，折射的光里，瞳孔缩成淬了毒的针。

这具身体里翻涌的戾气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些被杨岗刻进骨血的虐待、养母车祸时的血沫、被觊觎的寒意，全化作尖锐的刺，扎得他理智崩裂。

他盯着杨岗，指节泛白到近乎透明，啤酒瓶扬起的弧度里，藏着要同归于尽的疯狂。

叶绿染小六！

叶绿染的喊声像隔了层雾，叶霁青扑过来时，只觉怀里的人烫得吓人，叶夕岚挣扎的力道带着绝望的狠劲，指甲抠进他小臂，笑声混着嘶吼，是被深渊拖曳时的不甘。

杨岗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刚想趁乱溜走，却被叶槿紫死死缠住。

周围的食客早已报了警，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火锅店门口停下。

警察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一个男人紧紧抱着一个浑身发抖、眼神涣散的蓝发青年，一个男孩死死拦着一个满脸戾气的中年男人，而那个男人，正是他们追查多日的交通肇事逃逸嫌疑人杨岗。

杨岗还在叫嚣，却被警察迅速控制住。

冰冷的手铐锁住他手腕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疯狂挣扎的叶夕岚，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警察控制杨岗的瞬间，叶夕岚突然僵住，破碎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叶绿染手忙脚乱裹住他，他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后颈抵着叶霁青掌心，草药香漫上来，那些要吞噬他的黑暗才稍稍退去。

他抖得厉害，却不再挣扎，只是把脸埋进臂弯，让眼泪往衣服里渗——只有这样，才能藏住身体里翻涌的、不属于“自己”的疯狂。

叶夕岚在两人的安抚下，渐渐从疯狂的边缘退回，却仍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混着冷汗打湿了衣襟。

叶霁青擦了擦他的脸，将人打横抱起，对叶绿染和叶槿紫道

叶霁青先去医院

警笛声中，叶霁青抱着叶夕岚匆匆往外走，叶绿染拉着叶槿紫紧跟其后。

一路上，叶夕岚蜷缩在叶霁青怀里，呢喃着养母和过往的片段，每一声都像针戳在众人心上。

到了医院，叶夕岚被安置在病房，陷入昏睡。

叶绿染守在床边，望着他苍白的脸，红了眼眶。

叶霁青默默拨通叶辰砂的电话，要查清杨岗口中“月如的算计”是否属实，他绝不允许弟弟再被过去的阴影肆意伤害。

叶辰砂带着叶缙云、叶栾华赶的最早的一趟航班飞来，落地就直奔医院

等冲进医院病房，看见叶夕岚蜷缩在病床上，苍白脸埋在被子里，平日总带着倔强的蓝发凌乱，三人顿时红了眼。

叶霁青坐在一旁握着叶夕岚没在输液的手，轻轻揉捏着，趴在他耳旁跟他说着悄悄话

叶缙云推开门见叶夕岚输液的手还在抖，平素温润的嗓音发哑

叶缙云小六

叶栾华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绷得笔直，攥着叶夕岚没输液的手，指腹摩挲他腕骨，声音低得像自语

叶栾华是三哥来晚了……

叶槿紫默默拉过椅子坐下，把热好的粥放在柜上，又给叶霁青续了杯茶，兄弟几个守着病房，沉默里全是后怕这滋味比剜心还疼。

叶辰砂（上前拍了拍叶霁青的肩膀）忙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交给我们吧，去休息一下

叶霁青声音发颤，向来挺直的脊背蔫了几分，像只被风雨打湿翅膀的鸟。

叶霁青（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也有些崩）大哥……

叶辰砂把他按进怀里，糙掌心拍他后背

叶辰砂哭吧，哥哥们在，天塌了有我们扛。

叶缙云默默抽了张纸巾，塞进叶霁青手里，平日里能言善道的嘴，此刻只剩笨拙安抚

叶缙云没事了，小六有我们，你也有我们。

叶霁青埋在叶辰砂肩头，眼泪洇湿对方衣襟，那些守着叶夕岚时的恐惧、追查阴谋时的压抑，全随着哭声泄出来。

叶辰砂一下下拍他，像是哄小时候受了委屈的弟弟，叶缙云给叶霁青续了杯热茶，看着弟弟泛红的眼尾，暗自发誓要把所有伤害源头连根拔起。叶栾华则待在叶槿紫身边安慰着这位受了惊吓的小孩

叶霁青捧着热茶，滚烫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却烫不透心里的寒意。

他盯着叶夕岚输氧管下微弱起伏的胸口，眼泪大颗大颗砸进杯里

叶霁青……他发病时，我连他的手都抓不稳。

叶辰砂（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着了什么）不是你的错。

叶缙云垂眸整理叶夕岚凌乱的发，指尖发颤，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狠

叶缙云敢动我弟，不管藏多深，都得把债讨回来。

叶缙云对了，四弟呢？

叶槿紫（待在叶栾华怀里，声音闷闷的）四哥去警局作笔录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叶辰砂将叶霁青扶到一旁的陪护椅上，自己坐在了床边照顾着叶夕岚

夜色漫进病房时，叶绿染才从警局出来回来医院

几人连忙上去问情况，叶绿染简单说了一下，抬头看向叶缙云

叶绿染接下来的，就要看大哥二哥的了

叶缙云（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知道了，他不会再出来的

叶辰砂（点点头）嗯，都先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