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融合后的第一个清晨，叶夕岚是在鸟鸣里醒的。

他没像往常那样先去感知声音、气息判断周遭，而是下意识地，慢慢睁开了眼。

眼皮掀开的刹那，没有预想中无边的黑，反而有暖融融的亮意，顺着睫毛的缝隙渗进来。他愣了愣，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眼睑，又缓缓移到眼尾——那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岚岚？醒了？”叶缙云端着温水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晨起的轻哑，“今天想不想去露台？三弟说给你做了新的鸟食，想让小鸟也听听你吹笛。”

叶夕岚没立刻回答，只是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地触向自己的眼底。透过指缝，他能感觉到光线在皮肤上游走，甚至……能模糊“辨”出眼前晃动的影子，是哥哥端着杯子的轮廓。

“哥……”他声音发颤，“你、你把杯子举高一点。”

叶缙云虽疑惑，还是依言将水杯举到齐眉处。

叶夕岚的呼吸骤然屏住。

他盯着那团晃动的影子，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努力往深处探。然后，在他眼底那片长久的“白”里，一丝极淡、极细的蓝，像冰裂时透出的天，悄然晕开。

只是一瞬，又像错觉般隐去。但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紧闭了数年的“感知之门”上，凿开了第一道缝。

“月星蓝……”他低声呢喃，心脏狂跳，“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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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的风带着晨露的湿意，玉笛被叶栾华擦得透亮，放在柔软的绒布上。

叶夕岚坐在地毯中央，平安蜷在他膝头打盹。他没有急着碰笛子，只是微微仰头，让阳光落满脸颊。

以前，他只能“感受”阳光的暖，是皮肤上的烫，是空气里的燥。可现在，他尝试着把注意力聚焦在眼前——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亮，像被水汽蒙住的玻璃。但他执拗地看，视线追着风里摇晃的草叶。忽然，一片叶子被风卷着，掠过他眼前，带起一道极快的、细碎的光斑。

那光斑晃得他眼睫一颤，却也像钥匙，猛地捅开了锁芯。

他看到了！不是模糊的亮，而是真切的、跳动的光点，像记忆里小时候，透过老槐树叶子缝漏下的星子，一闪，又一闪。

“看……看到了……”他喃喃自语，伸出手，想去碰那片“光”。手指空落落的，什么也没碰到，可眼底那丝蓝，却又清晰了几分。

平安似是被他的动静惊扰，抬爪拍了拍他的手腕，发出细弱的“喵呜”。叶夕岚低头，看向膝头的猫，努力聚焦——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团毛茸茸的影子，而是能分辨出平安耳朵的尖，还有绒毛上深浅不一的灰，像被水墨晕染开的色块。

“平安……”他轻声唤，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猫的头顶，准确地摸到了那撮最软的毛。

平安舒服地呼噜起来，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叶夕岚的眼眶，悄悄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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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缙云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时，叶夕岚正对着一盆新开的三角梅发呆。

那盆花是叶霁青特意选的，颜色极艳，玫红得像要滴下来。叶夕岚坐在花前，脸几乎要贴到花瓣上。

“岚岚，吃点草莓。”叶缙云在他身边坐下，把果盘递过去。

叶夕岚没动，依旧盯着那朵花。他能看到花瓣的形状了，是微微卷曲的，边缘有细碎的波浪，甚至能看到花瓣上附着的、细细的绒毛，在光线下泛着绒绒的光泽。

“哥，”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这花……是红的。”

叶缙云一怔，随即眼底漫开狂喜：“对！玫红色，好看吗？”

叶夕岚重重点头，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叶缙云。

这一次，他不再是凭着声音和气息去“定位”哥哥，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看”。

起初，叶缙云的脸还是模糊的，像被水彩晕开的画。但他的视线像有了韧性，一点点拉扯、聚焦，哥哥的眉眼轮廓，慢慢从混沌里浮现出来——额前的碎发，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还有递水果时，手指骨节的形状……

虽然还不清晰，像隔着层毛玻璃，但那确确实实是“叶缙云”的模样。

“二哥……”他喉咙发紧，伸手，轻轻碰了碰叶缙云的脸颊。

叶缙云的皮肤温热，带着熟悉的触感。叶夕岚的指尖却抖得厉害，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叶缙云手背上，滚烫。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叶缙云慌忙擦他的泪。

“没有……”叶夕岚吸着鼻子笑，眼底那抹蓝，又深了些，“就是……看到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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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成了叶夕岚最好的“观察对象”。

这只猫似乎也知道自己肩负着“复健”使命，总是主动凑到叶夕岚眼前。有时是蹲在书桌上，用尾巴尖扫他的笔尖；有时是跳上他的膝头，把脑袋埋进他掌心撒娇。

叶夕岚也由着它，每天最专注的事，就是“看”平安。

从最初能分辨出黑灰两色的毛，到后来，他能看清平安额头上那撮独特的灰白斑纹，像朵小小的云。他甚至能看到平安瞳孔收缩时的变化，在光线下，那瞳孔会变成细细的一条线，像镶了金边的墨玉。

这天下午，平安不知从哪里叼来了一片枯叶，放在叶夕岚摊开的手心里。

叶夕岚低头，仔细看着那片叶子。叶脉清晰地舒展着，像老人手上的纹路，边缘有些发卷发黄，是秋意留下的痕迹。他的指尖顺着叶脉轻轻滑动，能感受到叶片的粗糙。

“平安，你看，”他轻声对猫说，“叶子上有纹。”

平安“喵”了一声，用脑袋去顶他的手指。叶夕岚的视线从叶子移到平安脸上，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平安琥珀色的眼睛，看到了它睫毛轻轻颤动的样子，甚至看到了它鼻尖上沾着的一点灰尘。

他抬手，极精准地蹭掉了那点灰。

平安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叶夕岚看着它满足的模样，眼底的蓝，已经像被水洗过的天空，澄澈而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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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霁青的桂花粥，是叶夕岚视觉恢复后，最期待的味道。

以前，他只能闻到那股甜香，想象着桂花该是怎样娇小的模样。如今，叶霁青端着粥碗过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碗里的粥，而是碗沿上，沾着的几朵小小的桂花。

“五哥，”他指着碗沿，声音里带着雀跃，“桂花！”

叶霁青低头一看，失笑：“刚才摘的时候没注意，沾了几朵。喜欢？”

叶夕岚点点头，凑近了些。

他能看到桂花的花瓣了，是极细碎的四瓣，颜色是温暖的金黄，像揉碎了的糖粒。花瓣中央，还有更细小的花蕊，嫩黄嫩黄的，绒毛似的。他甚至能看到花瓣上，还沾着一点晨露，在光线下亮晶晶的。

“好小……”他轻声感叹，呼吸都放轻了，怕吹落了那几朵娇弱的花。

叶霁青把粥碗递给他，又从旁边的碟子里，拈起一朵完整的桂花，放在他手心里：“仔细看看？”

叶夕岚的指尖捧着那朵桂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阳光落在桂花上，花瓣的纹路、花蕊的绒毛，都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那抹金黄，鲜活地跳进他的眼里，再也不是记忆里抽象的“香”，而是具体的、明媚的色彩。

“五哥，”他喝完一口粥，甜香在舌尖化开，“桂花粥……和桂花一样，是甜的。”

叶霁青笑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喜欢就好。以后每年桂花落了，都给你熬。”

叶夕岚点头，眼底的蓝，映着桂花的黄，温柔得像一汪浸了蜜糖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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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海边，是叶栾华提出来的。

岚岚不是没看过海的样子吗？以前都是听我们和你说，现在能看见了，正好去看看！”他说得兴高采烈，仿佛要把过去十五年只能靠描述去想象海的遗憾，都在这一次弥补回来

叶夕岚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化，从熟悉的城市楼宇，到开阔的公路，再到远处隐约可见的、一抹朦胧的蓝。

那是海。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叶缙云看出他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怕，就是去看看，不喜欢我们就回来。”

叶夕岚摇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方向。

车停在沙滩边，咸湿的海风立刻涌了过来。叶夕岚赤脚踩在沙滩上，沙子细软，带着阳光的温度。他慢慢往前走，朝着那片巨大的、翻涌的蓝。

起初，海在他眼里，还是模糊的一片，像打翻了的蓝墨水，和天融在一起。但他耐心地看，看着浪潮一波波涌上来，又退下去。

然后，他看到了浪的形状。

白色的泡沫卷着，像无数破碎的玉片，被蓝绸子似的海水推送着，拍在沙滩上，发出哗哗的声响。那蓝是活的，是流动的，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靛蓝，靠近岸边，又变成清亮的浅蓝，层次分明。

叶栾华跑到他身边，指着远处的帆：“岚岚你看！那船！白色的！”

叶夕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真的看到了一点白，在蓝汪汪的海里，像颗小小的珍珠。

“嗯，”他应着，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看到了。”

他张开手臂，让海风吹透自己的衣服。阳光、海风、浪潮的蓝与白……这些曾经只存在于想象和哥哥们描述里的东西，如今完完整整地落在他的眼底，鲜活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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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后的第一个满月夜，哥哥们都没睡，陪着叶夕岚坐在院子里。

叶奕华搬来了天文望远镜，调试了半天，兴奋地喊：“岚岚！快来看！土星！有环的！”

叶夕岚凑过去，透过望远镜的镜片，他看到了那颗遥远的行星，以及它周围那圈如梦似幻的环，像上帝遗落在宇宙里的蕾丝。

“哇……”他忍不住惊叹，眼睛里闪着光。

“其实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很多星星。”叶缙云指着夜空，“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像个勺子。”

叶夕岚抬起头，望向没有任何遮挡的夜空。

起初，星星只是稀疏的光点。但他的眼睛，仿佛已经习惯了“看见”，视线所及之处，那些光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一颗，两颗，三颗……数不清的星子，密密麻麻地缀在墨黑的天幕上，像撒了满盘的钻石，又像打翻了银河，碎成亿万片光，落进他的眼里。

他看到了猎户座的腰带，看到了天鹅座的翅膀，看到了小时候哥哥们指给他看的、每一个星座的模样。

而在他抬眼望星的那一刻，一直萦绕在眼底的、那抹逐渐加深的蓝，终于彻底铺满了整个瞳孔。

那是一种怎样的蓝啊……清澈、明亮，像最深的海，又像最阔的天，更像他三岁前，能倒映出整片星空的、属于叶夕岚的眼睛。

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带着极致的喜悦和释然。

他知道，月星蓝没有骗他。他真的“看见”了。

“月星蓝，”他对着星空，无声地说，眼底的蓝，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你看……星空，真的和你说的一样。”

没有人回应他，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意识深处，轻轻应和了一声。那是月星蓝，是曾经替他背负黑暗的自己，终于与他合为一体，共同沐浴在这片失而复得的星光里。

哥哥们看着他眼底那片纯粹的、盛满了星光的蓝，都安静下来，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叶夕岚伸出手，仿佛要去触碰那些星子。指尖冰凉，却带着滚烫的温度——那是属于他的，失而复得的，独属的光芒。

从眼底第一丝蓝的惊破沉寂，到如今满眼星河的璀璨，叶夕岚知道，他终于走完了从“看不见”到“看得见”的路。而未来的路，将有光，有星，有哥哥们，还有平安，一起陪着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