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
“怀婴,”
“喜欢吗?”
忘舟尾音微扬,带了点促狭,浅笑着旋身一转。衣带随动作漾开如流云,流苏轻扫,腰间玉饰相击泠泠脆响,好似清雅出尘的仙人。
周怀婴后退半步,双臂环在胸前,识趣地捧场,“喜欢啊。”
她千挑万选的师傅,这张与师傅一模一样的脸她当然喜欢啊。
“交给你啦,忘舟师伯。”
周怀婴又退了几步,将一直扒拉她裤腿的那团紫雾让出来。
忘舟颔首,淡蓝色的眼眸盛满笑意,亮得像山间刚融的春水,漾着细碎的光。
下一刻,数道银亮细丝猛地窜出,如毒蛇般死死缠上那团紫雾。“刺啦——”灼烧声尖锐刺耳,紫雾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丝丝缕缕的灵气被逼得疯狂逸散。
疼!好疼好疼好疼!
好疼啊!
它努力地睁开“眼睛”,凶狠的盯着雪白的身影。
这个笑里藏刀、蛇蝎心肠的男人!
转瞬间又换上一副可怜相,怯怯望向周怀婴,雾气凝成的身子委屈地抽噎着,颤颤巍巍往她脚边挪,几缕雾丝像受惊的小兽,试探着搭上她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饶命啊,呜呜呜……”
忘舟仍是那副温润模样,带着点诧异:“倒没想到,这东西的神识这么强韧。”
可不是吗,吞了那么多修士的识海,神识能不强吗。
紫色小球蜷缩得更紧了,小小一团,呜咽声愈发凄厉,最后只剩脱力干嚎。
真能嚎……
“改变主意了?”周怀婴摘掉耳塞,“跟我回太虚宗,为我宗门效力,不然——让你彻底消散。”
周怀婴说得狠戾果断,活脱脱话本子里说一不二的大反派,仿佛紫雾敢拒绝,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
“……唔,我,我能跟着你吗?”
紫雾如蚊蚋般细语。
大反派斩钉截铁:“不能。”
她可没兴趣身旁跟着个爱响的大喇叭,烦人。
那风骚贱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扎得它半点力气都没了,再拖下去,真要彻底消散了。
紫雾不再犹豫,忙不迭应了。
就这样,周怀婴成功收服噬灵幻境。拜别忘舟师伯,又听说师妹师弟们的任务没十天半个月完不成,便决定步行回宗。
没什么别的,不过是难得出趟宗门,想看看沿途风景罢了。
凡界分九州,修仙有十二脉。
周怀婴现在所在的就是三大脉之一的太华苍嵚(qin)简称太华,其余两脉分别是昆仑虚山脉(昆仑)、云梦大泽(云梦)。
相应的,最负盛名的三大宗门正是太虚宗、问剑宗、合欢宗。
独行三十里,尽是荒野,周怀婴御剑掠至半空,才发现不远处藏着个小型城镇。
她落脚在一处客栈里。
低矮的木栅栏圈出个敞亮院子,木楼檐角悬着块褪色的幌子,“凉姨客栈”四个字被风吹得轻轻晃。
推门而入,大堂出乎寻常的安静,柜台后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穿青布短打的伙计端着碗碟穿梭在方桌间,两侧走廊通着客房,廊下挂着几盏油纸灯笼。
客人们大都低声耳语,灯笼竹骨在风里吱呀轻响。
刚到门口,店小二主动上前,躬身招呼,“客官里面请!打尖儿还是住店?您来得巧了,院里刚晒了新茶,先喝碗解解乏?”
掌柜听见伙计低低喊了声“贵客”,抬头便见店小二引着位客人往里走。
来人身着月白道袍,葱白指尖捻着串紫珠子,眉目清俊如芝兰玉树,分明是不该出现在这种腌臜地的贵人。
她见伙计应付得妥当,便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
简单登记后,周怀婴先订下两日,拾级上了二楼落座,又翻着菜单点了菜。
“葱烧豆腐、醉蟹、烩鸭腰……外加一坛十年的花雕。”
零零总总写了半页纸。
店小二应声退下,周怀婴推开二楼的窗,手肘支在窗沿,漫不经心扫过不算热闹的街道,一棵半枯的老槐树,巷口被强取豪夺的乞丐。
破烂的灰布衫根本遮不住骨节分明的肩膀,裸露的皮肤上还留着几道未愈的鞭痕。
乞丐被踹得倒在地上,手腕被一个老头死死攥住,另一个老妇直接扑上来撕扯他的衣襟。
粗糙的手扯着他的头发往地上按,指甲刮过他的脸颊,留下道道血痕。
他挣扎的举动激怒了对方,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背上、头上。
刚才还一副死气沉沉的路人仿佛活了过来,他们围过来笑,他们指指点点。
“疯乞丐!”老头半天拖不走乞丐,最后踹了他一脚,啐了口唾沫,捡起地上的发带和撕扯下来的衣服碎片,她们扬长而去,“算你倒霉!”
乞丐趴在地上,额头磕破了,血混着泥水流进眼里。他挣扎着扶墙站起来,身影清瘦、摇摇欲坠,像一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周怀婴饶有兴味地打量那个乞丐,不料下一刻,那乞丐像是察觉到什么,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直直地撞进她眼里。
俏乞丐像团被揉皱的旧锦,乱发粘在颊边,沾着泥灰与草屑。
哪怕覆着层薄垢,也藏不住皮肉下隐约的骨相风流,就是被碾在泥里,也透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破碎的艳。
是个难得的美人。
等等……
那眉峰的弧度,沾了血污也藏不住的眼尾挑梢……
这不合欢宗的那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