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涣散的瞳孔里,映出林望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林望津收回按在她天灵盖上的手,指尖沾着层黏腻的冷汗。“奇怪,她竟然还活着。”
方才明明店小二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断了气,此刻却又活了过来。
周怀婴松开手,店小二瘫在地上,嘴角那抹诡笑还僵着,像张被人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纸。
周怀婴确信,自己御剑时并未见过什么白雾山,这座山,怕是已经变成了鬼观音的巢穴。
店小二先前说过,山上的村民因鬼观音庇佑,日子安稳,才渐渐聚成了如今的镇子。可这镇子处处透着不对劲:镇上的人举止呆板,像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唯有这店小二,活泼得扎眼。
合欢宗秘术只对活物有效,在发现对镇子上的人无效时,周怀婴想着不妨在店小二身上试试。
这么看,这店小二是活人,还是在一定意义上的不死者。
那么客栈的其他人也是吗?
鬼观音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是变成了傀儡,还是将他们永远钉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的身份更耐人寻味。妖魔?邪修?或是罕见的鬼修?可鬼修在凡间之下难抗天道压制,哪能有这般手笔?
“观音”二字带着凡间神祇的影子,倒更像人族邪修的伪装。
为什么会留下店小二这么明显的破绽呢?
窗棂不知何时已被推开,周怀婴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不知何时滚起了铅色云团,风卷着湿冷的气灌进来,裹着白雾山特有的腥甜。
“下一个就是你。”林望津揉着发酸的眉心,声音发紧,“她这话……是说我们?还是说王二柱?”
“或许,都是。”周怀婴走到桌边,捻起一块刚上的点心。方才店小二提到去年轮到王二柱家,今年正月十五早过了,按规矩早该送新祭品,可她偏在这时候冒出来。
“要么是今年的祭品出了岔子,要么……”
林望津忽然跟上她的思路,打了个寒噤:“要么是一个不够填肚子,鬼观音又饿了?”
他下意识摩挲右手腕。那里原该有根红绳,是小时候在凡间听多了鬼故事,半夜不敢睡,蹲在道馆门口哭时,里面的小道长给的。如今红绳没了,可摸到那片皮肤,仍能想起当年戴上后便一夜无梦的安稳。
“好像要下雨了。”周怀婴吃掉糕点,指尖掠过桌面时,似触到些阴暗里蠢蠢欲动的东西,她抬眼看向林望津,“望津道友,劳驾关下窗?”
林望津心里警铃大作,可身体早就习惯性走向窗户。
“吧嗒。”
一声轻响拽住他的目光。他僵硬地低头,就见窗台上蹲着个小娃娃,脖颈以一个违背常理的角度歪着,眼眶里的红眼珠鼓得快要掉出来,嘴角却咧开,发出孩童特有的、甜腻的笑。
林望津的脸白了又白。他猛地拆下单扇窗户,闭着眼胡乱挥舞:“滚!都给我滚!”
木头打在娃娃身上,像打在棉花上,娃娃反倒笑得更欢。
“哈哈哈哈……”周怀婴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殷红。
“周、怀、婴!”林望津回过神,知道又是这女人的恶趣味,握着窗框的手都在抖。
小娃娃趁机爬进屋里,乖乖坐在地上。她记得娘娘的嘱咐:这次来的客人金贵,她们要好好招待。
“姐姐,”她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刚舔过蜜罐,“菩萨娘娘说,新来的贵客,要先去白衣庵磕头呢。”
周怀婴早料到。自己刚进镇子时,就该落入了对方的视线。这些天对方一直藏在暗处观察。
现在,她忍不住了。
在娃娃的注视下,两人开始吃饭。
毕竟点都点了,总不能浪费吧。
吃完周怀婴站起身:“去白衣庵。”
“现在?”林望津皱眉,“我们灵力还被封着,那东西又邪门得很,去了就是送死。”
可转念一想,他们被困在这镇子已有段时日,没灵力傍身,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打转。他早前绕着镇子边缘走了一圈,四面都是茫茫白雾,哪怕认准一个方向直走,最后也会绕回原地。
去不去,似乎由不得他们选。倒不如上山看看,最坏不过是和周怀婴一起死。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的心跳竟莫名快了半拍。
白雾山的雾已经漫到客栈门口,那股腥甜气浓得化不开,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一点点收紧。而客栈门旁,不知何时停了顶花轿,红绸在雾里飘着,像浸了血。
店小二又恢复了那副恭敬模样,对着他们弯腰:“请。”
周怀婴与林望津对视一眼。周怀婴沉吟片刻,林望津正屏息等着她的对策,却听她忽然开口:“先去找你的师妹师弟。”
“找他们做什么?”
“抬轿。”
“……行吧。”
合欢宗的师弟师妹们听说要抬花轿,兴奋得像刚出笼的猴子。花轿啊!这可是凡界的稀罕物,她们只在灵讯上看过。
凡界与修仙界本就隔着重天,凡界因果重、灵气薄,修士到了那儿,就像被捆住了手脚。久而久之,两界渐渐断了往来,连文化都生了断层。像花轿这种凡间物件,在年轻修士眼里,比法器还稀奇。
他们围着花轿转来转去,有的摸栏杆上的雕花,有的扒着轿帘往里瞅,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周怀婴也来了兴致,摸出灵讯:“来来来,合影留念了啊。”
众人立刻凑过来,摆着五花八门的姿势。林望津在一旁看得眼热,只见周怀婴挑了两张最热闹的,点了发送——收件人是她师傅。
灵讯上的圈圈转了又转,最后跳出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当前地区灵气稀薄,灵网连接失败,请稍后重试!】
连灵讯都发不出去,这下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与此同时,镇玄峰。
贺兰清玄正对着块亮晶晶的物件皱眉。
这叫“灵讯”的新玩意儿,是一群年轻人捣鼓出来的,说是能跨山越海传消息,比传音符还方便。
但乖乖徒儿怎么还没回信?莫非是遇上麻烦了?
她想了想,指尖在灵讯上慢慢敲:
【吾儿,远行若遇难处,不必逞强。一切以自保为先。】
【听忘舟说你找它帮忙了?忘舟虽灵,终究是器物。真有解不开的困局,告诉师傅,师傅替你摆平。】
【怀婴离宗数日,可有想念师傅?】
墙上挂着的浮尘忽然震颤了一下,穗子扫过青砖,发出极重的声响,像在跺脚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