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迷城》
深秋的临江城总被浓雾笼罩，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把阳光和暖意都捂得严严实实。林深第一次见到江砚时，正是这样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他站在“渡鸦书店”的旧木门前，指尖刚触到黄铜门环，门就从里面开了。
门后的人穿着件深灰色羊毛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他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几缕贴在额角，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结了薄冰的湖面，看着林深时，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找什么？”江砚的声音也像沾了雾，低哑，带着点模糊的颗粒感。
林深攥紧了手里的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少年笑得灿烂，是他失踪了半个月的发小，周明宇。“我……想问有没有见过他。”他把启事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江砚接过启事，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三秒，抬眼时，镜片后的冰湖似乎漾了点涟漪：“周明宇？”
“你认识他？”林深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发疼。这半个月，他把临江城翻了个底朝天，警局那边查不出线索，周明宇就像被浓雾吞噬了一样，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算认识。”江砚侧身让他进来，“他常来买旧书，上周还来过。”
书店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松木的味道，书架高得抵到天花板，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江砚给林深倒了杯热水，杯壁上很快凝起水珠。“他上周来的时候，状态不太对。”他靠在吧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说自己好像被人跟着，还问我有没有关于‘镜中人’的传说。”
“镜中人？”林深皱眉，他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临江城的老传说了。”江砚抬眼看向他，“说雾最大的时候，镜子里会走出另一个自己，代替你活下去，而真正的你，会被困在镜子里，永远消失。”
林深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搓了搓手臂：“这太荒唐了……明宇他怎么会信这个？”
“不知道。”江砚摇头，“但他那天买了本《临江城异闻录》，还留下了这个。”他从吧台抽屉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条，递给林深。
纸条上是周明宇潦草的字迹，只写了一行：“镜子在看着我，它知道‘那件事’。”
“那件事？”林深的心跳更快了，“什么事？”
江砚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你是林深吧？周明宇提过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懂他的人。”
林深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和周明宇确实不止是朋友，高三那年夏夜，蝉鸣聒噪，两人在天台喝了半箱啤酒，周明宇红着脸说“我好像喜欢你”，他没回答，只是把人按在怀里，吻了很久。后来他们一起考去临江城的大学，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不能说的关系，直到半个月前，周明宇突然失联。
“他失踪前，有没有和你说过特别的事？”江砚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林深努力回想，周明宇最后一次联系他，是在电话里，语气很慌，说自己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还说“他们找到我了”。当时林深以为他是熬夜赶设计稿太累，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求救。
“他说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还说‘他们’找到了他。”林深的声音发紧，“‘他们’是谁？”
江砚的目光沉了沉：“可能和三年前的事有关。”
“三年前？”
“三年前，临江大学有个学生坠楼身亡，叫许哲。”江砚的指尖停在吧台上，“周明宇和许哲是室友，而许哲坠楼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被‘镜中人’跟着。”
林深愣住了，他从没听过这件事。周明宇从不提自己的室友，他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我帮你查。”江砚突然说，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了亮，“但你得告诉我，你和周明宇的关系，不止朋友那么简单吧？”
林深的脸猛地涨红，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江砚打断：“不用解释，我看得出来。”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只有在乎到骨子里的人，才会像你这样，半个月瘦了这么多。”
接下来的几天，林深和江砚一起查案。江砚似乎对临江城的旧事了如指掌，他带着林深去了许哲坠楼的那栋宿舍楼，楼里阴森森的，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一片浓雾，像个张着嘴的黑洞。
“许哲坠楼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雾。”江砚站在窗边，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他的室友说，前一晚看到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说‘你别过来’。”
林深走到宿舍里的穿衣镜前，镜子蒙上了层灰，映出他憔悴的脸。他伸手摸了摸镜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周明宇也有这样的镜子吗？”
“他租的公寓里有一面落地镜，据房东说，是他自己买的，很大，正对着床。”江砚说，“我们去看看。”
周明宇的公寓被警方封存过，现在已经解封，屋里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画架上放着没画完的设计稿，书桌上有吃了一半的外卖，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镜子擦得很亮，边缘有精致的雕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林深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镜子里的“他”，嘴角似乎比他本人多弯了一点点，像个诡异的笑。
“别看太久。”江砚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开，“这镜子有问题，上面有残留的灵力。”
“灵力？”林深不解。
江砚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在镜子前疯狂转动。“我家是做古董生意的，懂点玄门的东西。这镜子被人动过手脚，能让人产生幻觉，还能吸收人的精气。”他顿了顿，“许哲和周明宇，应该都是被这镜子影响了。”
他们在镜子后面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许哲、周明宇，还有一个陌生的男生。男生站在中间，笑得很得意，手臂分别搭在许哲和周明宇的肩上。
“这是谁？”林深问。
“赵峰，许哲的前男友。”江砚的眼神冷了下来，“许哲坠楼后，他就转学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线索似乎断了，但林深总觉得江砚知道得更多。这天晚上，他忍不住又去了渡鸦书店，书店已经关门了，他绕到后门，看到江砚正坐在台阶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雾里明明灭灭。
“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林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江砚把烟摁灭在脚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赵峰是我表弟。”
林深愣住了。
“三年前，许哲想和赵峰分手，赵峰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江砚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疲惫，“许哲坠楼那天，赵峰去找过他。我怀疑……是赵峰做了什么。”
“那周明宇呢？他是不是知道真相？”
“可能是。”江砚点头，“许哲死后，周明宇一直很不对劲，赵峰也总盯着他。我猜，周明宇发现了赵峰的秘密，所以才被盯上了。”
就在这时，林深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里面传来周明宇虚弱的声音：“阿深……救我……我在……旧校舍……”
电话突然断了。林深猛地站起来：“他在旧校舍！”
旧校舍在临江大学的后山，早就废弃了，常年被浓雾笼罩。林深和江砚赶到时，里面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尽头的房间透出微弱的光。
他们推开门，看到周明宇被绑在椅子上，旁边站着个男生，正是照片上的赵峰。赵峰手里拿着一把刀，脸上是扭曲的笑：“你们终于来了，正好，一起解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深吼道，手里紧紧攥着拳头。
“为什么？”赵峰冷笑，“许哲背叛我，周明宇想揭发我，你们都该死！”他激动地挥舞着刀，“那面镜子是我找人做的，能让他们产生幻觉，以为被镜中人跟着，最后精神崩溃……许哲是自己跳下去的，周明宇本来也该是这样！”
江砚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林深身前：“赵峰，收手吧，你逃不掉的。”
“哥？”赵峰愣住了，“你居然帮他们？”
“我不是帮他们，是在帮你。”江砚的声音很沉，“你这样下去，只会万劫不复。”
就在赵峰分神的瞬间，林深猛地冲过去，打掉了他手里的刀。两人扭打在一起，江砚趁机解开了周明宇的绳子。周明宇虚弱地靠在江砚怀里，对林深喊：“阿深小心！”
混乱中，赵峰摸到了地上的一块砖头，朝着林深的头砸过去。林深没躲开，眼看就要被砸中，江砚突然扑过来，用后背挡住了那一下。
“砰”的一声闷响，江砚闷哼了一声，缓缓倒了下去。
“江砚！”林深目眦欲裂，一拳把赵峰打倒在地，死死按住他。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是江砚早就报了警。赵峰被带走时，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们，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医院里，江砚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林深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有点哑：“谢谢你。”
江砚笑了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疼吗？”
林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打架时擦破皮的嘴角。“不疼。”他摇摇头，脸颊有点发烫。
周明宇在旁边看得直笑，他恢复得很快，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我说林深，你对江老板也太紧张了吧？”他挤眉弄眼地说，“我这个正主还在呢。”
林深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这几天和江砚一起查案，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这个人。在意他说话时低哑的声音，在意他镜片后偶尔流露的温柔，在意他为自己挡那一砖时，毫不犹豫的眼神。
江砚看着他们斗嘴，眼底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对了，”他突然说，“赵峰已经交代了，他只是想吓唬周明宇，没真的想杀他，周明宇失踪的这半个月，被他关在旧校舍的地下室，没受什么重伤。”
周明宇松了口气：“太好了，那我就不用怕了。”他看向林深，眼神里带着歉意，“阿深，对不起，之前没告诉你许哲的事，是因为……许哲也是赵峰害死的，我怕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懦弱，不敢揭发他。”
“傻瓜。”林深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怎么会怪你。”
周明宇笑了笑，又看了看江砚，朝林深使了个眼色，识趣地说：“我去买点水果，你们聊。”
病房里只剩下林深和江砚，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不觉得刺鼻。江砚看着林深，突然说：“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
“嗯？”
“三年前，许哲的葬礼上，你去过，站在最后面，哭得很凶。”江砚的声音很轻，“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男生，一定很在乎他的朋友。”
林深愣住了，他确实去了，只是躲在人群后面，没人注意到他。
“后来看到你找周明宇的样子，就知道，你对在乎的人，总是这么拼命。”江砚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林深，我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查赵峰的事，接近你，利用你，都做过。”
“我知道。”林深反握住他的手，掌心很烫，“但你救了周明宇，也救了我。”
江砚笑了，这次的笑很真切，像浓雾里透出的光。“那……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吗？”
林深看着他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点了点头。窗外的雾好像散了点，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后来，赵峰被判了刑，周明宇转学去了南方，偶尔会给林深寄明信片，上面画着海边的日出，说那里的阳光很暖，没有雾。
林深留在了临江城，他常去渡鸦书店帮忙，江砚的伤好了之后，会在午后阳光好的时候，靠在书架旁看书，林深就坐在他脚边，整理旧书。
雾气偶尔还会笼罩城市，但林深不再觉得冷了。因为他知道，总会有人像驱散浓雾的阳光一样，站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用怕。
书店的角落里，放着一面小小的穿衣镜，是林深买的，镜面干净，映着窗外的天光，和镜前相视而笑的两个人。这一次，镜子里没有恐惧，只有温柔的倒影，和说不尽的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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