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简艾焚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房门把手，走廊尽头突然炸响一声闷响。那声音像是被厚重布料捂住的铁锤砸在西瓜上，沉闷里裹着黏腻的湿意，让她指尖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是金属撞击肉体的钝响。

她猛地转头，视线穿过走廊昏黄的灯光，直直落在13-07号房大敞的门口。一个穿灰色制服的清道夫正拖着个玩家的衣领往外走，制服袖口沾着的深色污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被拖走的玩家脑袋歪向一边，满脸是血，糊住了眼睛和鼻子，只有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证明他还活着。他的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拧着，像是被硬生生折断的树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磨生锈的铁管，显然声带已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

“求……”玩家气若游丝地张着嘴，血沫顺着下巴往下滴，在走廊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那个“求”字只吐出半个音节，就被清道夫抬手的动作打断了。

清道夫戴着黑色防毒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冷光的电子眼。他手里的电击器“啪”地一声抵在玩家后颈，金属触头陷进染血的衣领里。

“滋——”

电流窜过肉体的声音尖锐刺耳，玩家的身体瞬间像被抽走骨头的蛇一样僵直，四肢猛地绷紧又松开，瞳孔在刹那间扩散成一片浑浊的灰，彻底失去了焦点。清道夫动作利落地将他塞进黑色裹尸袋，拉链滑动的“刺啦”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玻璃。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从拖拽到电击，再到装袋，流畅得像是在处理一件早就设定好程序的物品。

简艾焚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兜里的记忆碎片。那碎片是她从上个副本里带出来的，边缘锋利，硌得掌心发疼，却让她混乱的心跳稍稍稳住了些。清道夫拖着裹尸袋路过她身边时，防毒面具下的电子眼突然闪烁了一下——那光芒是冰冷的蓝，像手术刀的寒光在她脸上扫过。她屏住呼吸，看着那双电子眼从她脸上移开，最终什么也没说，拖着沉重的袋子走向电梯。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又在她面前缓缓合拢。就在门缝即将闭合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裹尸袋动了一下。不是被拖拽的晃动，而是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轻微地抽搐，像濒死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

可能只是错觉。 她这样告诉自己，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冷。

她低头刷了房卡，房门锁舌“咔哒”一声咬合的声响突兀地响起，让她肩胛骨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窗外，人造月光正冷冷地洒在酒店广场上，那光线白得发假，没有丝毫温度，照在广场中央停着的黑色厢车上。那辆车没有挂任何标识，车身干净得过分，后门大敞着，像一张沉默张开的嘴，正等着吞噬什么。

简艾焚快步走过去，“唰”地拉上窗帘，将那片冰冷的月光和张开的“嘴”隔绝在外。窗帘布料很厚，遮光性极好，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通风口微弱的气流声。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打印好的酒店公告，纸张边缘有些发卷。她拿起来看，上面用黑体字印着：

“恭喜13-13房客完成《双生档案》副本”

“上午9点进行消防演习，请勿惊慌”

简艾焚盯着“请勿惊慌”四个字看了两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昨天13-13房的房客还在走廊里哭着找妈妈，今天就成了“完成副本”的恭喜对象。她把公告揉成一团，力道大得让指节发白，“咚”地一声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里还躺着前几天的公告，上面印着“酒店提供24小时医疗服务”。她想起刚才那个玩家被拖走时扭曲的手臂，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她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她靠在门后，缓缓滑坐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走廊里那些若隐若现的阴影。

消防警报撕裂寂静时，简艾焚正对着穿衣镜检查腿上的伤口。从《双生档案》副本带出来的划痕还在渗血，暗红色的血珠顺着肌理往下滑，在镜面上洇出蜿蜒的细线——就像她昨晚在走廊地毯上看到的那片血迹。

“呜——呜——”

蜂鸣声突然炸响，尖锐得像玻璃在金属上狠狠刮过，震得她耳膜发疼。简艾焚猛地攥紧衣角，布料被冷汗浸得发潮，贴在后背凉丝丝的。

走廊广播里的女声甜得发腻，像裹着糖衣的针：“尊敬的客人，现在是消防演习时间，请立即前往一楼大厅集合。重复，现在是消防演习……”

她拉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汗味的气流涌进来。走廊已经挤满了玩家，黑压压的一片像被搅动的蚁群。有人还没睡醒，发梢翘得乱七八糟；有人手忙脚乱地系着制服扣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更有人死死盯着天花板的喷淋头，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领口别着编号牌，走动时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一群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的羔羊。

简艾焚刚踏出房门，肩膀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她踉跄着往前扑，后腰正好磕在走廊栏杆的金属棱角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腿上的伤口被牵扯着，血珠瞬间涌出，晕透了深色的裤料。

“小心。”

一双手及时扶住她的肩膀，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力道却很稳。简艾焚抬头，撞进一片被墨镜切割过的晨光里。

蓝发女生就站在她身后，卷曲的发梢泛着雾蒙蒙的光泽，像揉碎的天空。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这刺耳的警报声不过是背景音乐。她穿的制服和其他人一样，袖口却别着枚银色铃铛，随着抬手的动作叮铃轻响，在嘈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次演习？”女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像羽毛拂过耳畔。她往旁边侧了侧身，避开一个慌慌张张跑过的玩家，“别站中间，容易被踩到。”

没等简艾焚反应，她已经拉住她的手腕往墙边靠。女生的手心很凉，指尖却带着暖意，穿过制服布料渗进来，奇异地压下了简艾焚指尖的颤抖。她们贴着墙根往前走，避开人流最密的地方，那些推搡和碰撞仿佛都被隔绝在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外。墨镜后的女生始终带着笑，偶尔侧头避开迎面而来的人，动作轻松得像是在逛公园，而不是在一场诡异的“演习”里穿行。

下到三楼时，人群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炸开骚动。

“让开！都让开！他发病了！”一个男人的吼声穿透警报声，带着惊恐的颤音。

简艾焚顺着人群的缝隙看去，只见一个穿13-04编号的玩家蜷缩在地上，身体像被按在地上的鱼一样剧烈抽搐，嘴角不断涌出白色的泡沫，沾在下巴上，和昨天那个玩家的血沫一样刺目。两个清道夫从消防通道大步走来，灰色制服在昏暗的走廊里像两道移动的影子，手里的电击器正滋滋作响，蓝色的电流在触头跳跃，映得他们的电子眼寒光乍现。

“别看。”

一只手突然挡在简艾焚眼前，带着淡淡的薄荷香。蓝发女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前，后背挺直得像株白杨。墨镜反射着消防通道口闪烁的红光，镜片后的目光看不真切，声音却稳得让人安心：“看那边。”

她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尖指向走廊墙壁上的消防示意图。那张印着绿色逃生路线的图纸被灯光照得有些发白，女生的指甲在图上虚虚划过，从三楼的位置一路往下，经过安全出口，最终停在一楼大厅的标识上，动作慢得像在教一个刚识字的孩子认路。

“这边是主楼梯，人太多容易堵。”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警报声里刚好能让简艾焚听清，“但消防通道在另一侧，看到这个绿色箭头了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滋啦一声脆响，伴随着电流穿过肉体的闷响，紧接着是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惨叫，然后戛然而止，像被硬生生掐断的琴弦。

简艾焚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知道刚才那个抽搐的玩家遭遇了什么，就像昨天那个13-07的玩家一样。

“记住了吗？”蓝发女生收回手，指尖离开示意图时，袖口的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叮铃——清脆得像冰棱碎裂。她转过身，墨镜正对着简艾焚，嘴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些，“下次走这边。”

警报声还在尖锐地鸣响，清道夫拖拽重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着人群也能听见布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蓝发女生拉着她继续往下走，铃铛随着脚步轻响，像一串小小的护身符，在这片充斥着恐惧和死亡的走廊里，划出一道短暂却清晰的安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