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锈色天堂的硝烟味还没彻底从作战服上散去，简艾焚就带着队伍停在了17-06号房门前。金属门牌上的漆皮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锈色，和他们刚闯过的副本如出一辙。

“队长，要不等她好了再说？”秦玉斓按住简艾焚欲要敲门的手，指腹蹭过门板上凹凸不平的划痕——那是寻鳐以前总爱摩挲的地方。

简艾焚摇摇头，指尖在冰冷的门板上顿了顿，轻轻叩响：“寻鳐，是我们。”

门内一片死寂。

许云琅悄悄碰了碰妹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这就是你们说的前任队长？”许云瑶抿着唇点头，眼底藏着好奇——她听过太多关于这位女士的传说，说她会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分给同伴，说她能在绝境里笑着讲冷笑话，可没人说过她会这样沉默。

简艾焚又敲了三下，声音放得更轻：“我们通关了，锈色天堂。你以前说过想看看最终关的星空，其实那里没有星星，只有片会发光的云海，像你戴过的那条丝巾。”

门内终于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病床的窸窣声。简艾焚屏住呼吸，听见那道熟悉的、却虚弱得发飘的声音透过门板渗出来，带着点刻意撑起的轻快：“……是吗？那挺好的。”

汀兰突然扯了扯简艾焚的衣角，朝她递过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热好的营养剂，寻鳐这阵子总吃不下东西。简艾焚接过来，指尖触到桶壁的温度，心里却泛着凉意。

“我们带了新队员，许云琅和许云瑶，镜像能力很厉害，这次通关多亏了他们复刻了主教的镜像。”简艾焚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得更清楚些，“陈默操控金属的精度又进步了，陆星野的光影能模拟出带温度的假象，连清道夫的热感仪都骗过去了。”

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的。“真好啊……”寻鳐的声音里带着气音，“我就知道，你带队伍一定比我强。”

简艾焚喉间发紧。她想起寻鳐安排副本任务时的样子，淡蓝的水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是那么的祥和；想起她那双总是慈悲地注视每一个人的眼眸，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尽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细细了解下来才知道，能在这吃人的副本中遇到她才叫真的幸运。

“你在里面还好吗？”汀兰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医疗站的人说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

这次的沉默格外长，长到许云兄妹都觉得该离开了，门内才传来一句低低的“我没事”。

简艾焚却捕捉到了那声音里的异样——不是虚弱，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平静。她突然想起寻鳐总说“真正的可靠，不是永远撑着，是知道该什么时候放手”，心脏猛地一缩。

“我们……”

“你们先走吧。”寻鳐的声音打断了她，带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等我好点了，想听你们讲通关的细节，尤其是那个发光的云海。”

简艾焚望着门板，仿佛能穿透那层阻碍，看见里面的人正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努力弯着眼睛。她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队伍转身离开时，许云瑶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门板下方的缝隙里，有一点微弱的光闪过，像有人抬手遮住了眼睛。

门内，寻鳐正缓缓放下按在眼睑上的手。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服，贴在后背冰凉一片，但她嘴角的笑意却没散去。手腕轻轻抬起，结痂的“▼-06”编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浅褐色，像枚褪了色的勋章。

她摸了摸那片结痂，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以前总怕这印记会被别人看见，现在倒觉得，它早该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她搭在被子上的手背上。那只手轻轻蜷起，像是握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像是终于松开了紧握太久的过往。

医疗站的夜总是静得发沉，只有输液管里的药液滴落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寻鳐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指尖划过手腕上那道疤的结痂——这印记曾是她的枷锁，此刻却像枚发烫的烙印，烫得她心脏发紧。

床头柜的终端屏幕还亮着，上面是生命点数兑换清单。那些代表着生命时长的绿色数字被她一次性清零，换来的是三支泛着冷光的注射器：高浓度肾上腺素、神经阻断抑制剂、还有一支没有标签的深红色药剂，瓶身刻着“觉醒者”的古老纹样。

“最后一次了啊。”她轻声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窗外的月光刚好落在注射器上，反射出的光点晃了晃，像极了她第一次带队时，队员们眼里闪烁的期待。

那天她也是这样坐在医疗站，只是那时手臂上还没有这道疤，生命点数充裕得能兑换三个月的休假。队员们围着她笑闹，说等通关了要去第七区的甜品店庆功，她当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带你们活着出来”，却没料到自己连第一个副本的门都没跨过去。

寻鳐撑起身子，输液针头被她猛地拔出来，血珠在针孔处冒了冒，又很快凝固。她撕开包装，将肾上腺素狠狠扎进大腿，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蔓延开时，久违的力气感涌了上来，连带着眼前的眩晕都消散了些。

“简艾焚他们……应该在整理装备吧。”她对着空气笑了笑，指尖抚过终端上弹出的副本预告——【17-06号副本：觉醒者的试炼场】。这名字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就像手腕上的编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终点。

神经抑制剂注射时有些疼，她咬着牙没吭声。以前带队时总怕队员看到自己皱眉，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硬撑的习惯，哪怕现在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药剂生效的瞬间，手腕上的结痂突然裂开，淡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游走，像有生命般涌向心脏。

这是知道太多的反噬。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像知道自己永远成不了简艾焚那样锋芒毕露的队长，只能做个在后方织围巾、分饼干的“失败者”。可失败者也有想守护的东西——比如那群终于通关了锈色天堂的孩子，比如寻鳐从未说出口的、对“外面的世界”的执念。

最后那支深红色药剂被她握在手心，瓶身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暖得像寻鳐记忆里队员们递来的热可可。她想起简艾焚刚才说的发光云海，想秦玉斓总爱偷藏的薄荷糖，想起陈默修不好机械时气鼓鼓的样子……原来那些没完成的旅程，早就被他们带着走下去了。

“那就……送你们最后一程吧。”

寻鳐拔掉瓶塞，将药剂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手腕上的“▼-06”编号突然亮起红光，与窗外的血月遥相呼应。她靠在床头，感觉生命力正顺着血管飞速流逝，却在意识模糊的前一秒，清晰地听见了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是她的队员们来了。

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她闭上眼睛，像往常那样提前做好了微笑的准备。这一次，她要笑着跨进副本的门，哪怕门后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