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郊区的小院飘着槐花香,张楚岚蹲在篱笆根儿底下给冯宝宝种的辣椒浇水,裤脚还沾着早上帮王也搬家蹭的灰。这阵子风平浪静得不像话,自打碧游村那摊子事了结,公司像是把他这颗“临时工”暂时归了库,除了月初去总部签了回保密协议,连个像样的任务都没有。
“张楚岚。”
冯宝宝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还是那副没起伏的调子。张楚岚回头,看见她举着个牛皮纸信封站在屋檐下,白T恤上沾着片翠绿的辣椒叶——不用问,准是摘菜时又走神了。
“哪儿来的?”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信封。牛皮纸糙得剌手,边角磨得起了毛,邮票是那种早就不流通的井冈山图案,邮戳糊得看不清字,只隐约能认出“湘西”两个歪歪扭扭的篆体。
“门口石墩上。”冯宝宝蹲下来,手指戳了戳辣椒苗的叶子,“徐三说快递不会用这种信封。”
张楚岚拆信的手顿了顿。徐三徐四这俩货一早就去公司汇报工作,临走前还叨叨着让他看好冯宝宝,别让她又把隔壁老李家的鸡当成练习对象。这信封来得确实蹊跷,既没寄件人,也没详细地址,倒像是有人专程送到门口的。
信纸是泛黄的毛边纸,上面就一行字,用毛笔写的,墨色发乌:“凤凰古城,赶尸客栈,见半张符,知锡林事。”
最后那个“林”字的捺笔拖得老长,像条没尾巴的蛇。
张楚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张锡林,他爷爷,那个死了快二十年还把他搅得鸡飞狗跳的老头子。自打在龙虎山从田晋中嘴里套出点零碎,爷爷和甲申之乱的关系就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这一年来他翻遍了能找到的资料,连公司档案室里带红章的机密文件都没放过,愣是没再找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他捏着信纸的指节泛了白,抬头看见冯宝宝正盯着他,黑黢黢的眼睛里难得有点别的东西,像是在问“锡林是谁”。
“一个……故人。”张楚岚含糊了一句,把信纸折起来塞进口袋。他不能让冯宝宝多想,这姑娘的记忆就像漏底的筛子,好不容易攒起点烟火气,要是被“张锡林”这三个字勾出什么乱子,他哭都找不着调。
正琢磨着要不要给徐三打个电话,院门外传来徐四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张楚岚!死哪儿去了?有活儿了!”
张楚岚趿拉着拖鞋出去,就见徐四倚在摩托车上抽烟,徐三站在旁边翻一个黑色的档案袋。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衬得徐四胳膊上的龙纹身活像是要从皮里钻出来。
“什么活儿?”张楚岚往院外探了探头,没看见别人。按公司的规矩,像样的任务至少得派俩正式员工跟着,就他们仨,多半是些鸡毛蒜皮的调解。
“湘西那边报上来的,”徐三抽出张照片递过来,“说是有异人在凤凰城附近搞事,用的术法邪门得很,当地分部镇不住。”
照片拍得糊,像是用手机在夜里拍的,画面里是片黑漆漆的林子,隐约能看见几棵树上挂着白幡似的东西,底下影影绰绰站着几个……直挺挺的人影?
“赶尸的?”张楚岚心里咯噔一下,刚塞进兜里的信纸像是烧起来了。
“不是正经赶尸匠,”徐四碾灭烟头,啐了一口,“当地的老把式说,这伙人操控的‘东西’会喘气,眼睛还能动。昨天晚上伤了三个村民,都是被吸干了炁,跟被抽了骨头似的。”
冯宝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张楚岚身后,突然伸手点了点照片上的白幡:“那上面有字。”
仨人凑过去细看,果然在白幡角落看到个模糊的朱砂印记,歪歪扭扭的,像个没写完的“雷”字。张楚岚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这印记,他在爷爷那本缺了页的日记里见过,就在夹着的半张黄符上,一模一样。
“去不去?”徐四挑眉看他,“这活儿按理说轮不到你,但湘西那边点名要个能扛事的,公司里现在能动的……也就你和宝宝了。”
张楚岚摸了摸口袋里的信纸,毛边纸硌着掌心。凤凰古城,赶尸客栈,半张符,锡林事。这几个词在脑子里转得飞快,像盘被打乱的棋。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个套,这年头哪有这么巧的事?但那半张符,还有爷爷的名字,就像鱼饵,明知道可能勾着钩子,他也没法不咬。
“去呗。”他突然笑了,露出点“不摇碧莲”的本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湘西尝尝腊肉。”
徐三皱了皱眉:“楚岚,这事儿透着邪性,那伙人用的术法……”
“没事。”张楚岚拍了拍冯宝宝的肩膀,姑娘的肩膀还是那么瘦,隔着T恤能摸到骨头,“有宝儿姐在,别说几个会喘气的尸首,就是真蹦出个僵尸王,也得给咱端茶倒水。”
冯宝宝没反应,只是把背在身后的菜刀抽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刀身,阳光照在刀刃上,晃得人眼睛疼。
徐四乐了,一脚踹在张楚岚屁股上:“德性!赶紧收拾东西,明早六点的火车。”
夜里张楚岚翻来覆去睡不着,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又看了遍那封信。毛笔字的墨痕里好像混着点别的东西,凑近了闻,有股土腥气,还带着点淡淡的……尸臭?
他猛地坐起来,摸出藏在床板下的爷爷日记。翻开那页夹着黄符的纸,半张符的边缘果然有撕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成了两半。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外面走。张楚岚捏着那半张符,突然觉得这平静了一年的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湘西,赶尸客栈。
他低声念了一遍这地名,仿佛能听见青石板路上传来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像是在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