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比外面还暗，窗纸像是蒙着层灰，把晨光滤成了淡青色。张楚岚刚迈过门槛，就被脚下的触感惊得一缩——不是寻常的木板地，软乎乎的，踩上去像踩着厚厚的腐叶。
“别慌，是晒干的艾草。”沙哑的女声从里屋传来，“驱虫的，这地方潮气重，不干净。”
徐四摸出打火机“咔”地打着火，火苗窜起的瞬间，张楚岚看见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隐约有东西在里面蠕动。冯宝宝突然抬手按住腰后的木棍，眼睛盯着最左边那个陶罐——那里的蠕动声格外响。
“柳掌柜？”徐三扬声问，“我们是公司来的，想问问关于城外活尸的事。”
里屋的门帘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走出来个老太太。头发全白了，用根木簪挽着，脸上布满皱纹，眼睛部位是两个凹陷的黑洞，显然是真瞎了。她穿着件靛蓝土布褂子，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拄着根缠着铜丝的拐杖。
“公司的娃娃啊。”老太太笑了笑，嘴角扯起的皱纹里像是藏着泥，“二十年前来过一批，也是问活尸的事，领头的姓张，跟你一个姓。”
张楚岚心里一紧：“您认识张锡林？”
老太太没直接回答，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闷响：“我看不见，但我能听。听风过窗棂的声，听虫爬草叶的声，听……人骨头里的炁声。”她转向张楚岚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窝对着他，“你骨头里的炁，野得很，像没关紧的闸门，漏出来的气里，裹着老张家的味儿。”
徐四把张楚岚往身后拉了拉：“老太太，别扯这些没用的。城外那些活尸，是不是跟你这客栈有关？”
“有关，也无关。”老太太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粗瓷茶壶，“我这客栈是给‘走脚’的歇脚用的，人也好，尸也罢，来了都是客。但最近来的这批‘客人’，不正经。”
她提起茶壶，往四个粗瓷碗里倒茶，暗绿色的茶汤里飘着些碎末，看着像某种虫子的翅膀。“喝吧，五毒草泡的，解瘴气。”
冯宝宝端起碗就要喝，被张楚岚一把按住。他刚才明明看见墙角陶罐里的东西在动，哪敢让宝儿姐碰这来路不明的茶。
“不敢喝？”老太太冷笑一声，自己端起碗抿了一口，“也是，现在的娃娃，胆子比耗子还小。想当年张锡林来的时候，一口干了三碗，说我这茶比龙虎山的符水烈。”
张楚岚盯着她：“您到底知道些什么？那半张符……”
“符在你身上？”老太太突然前倾身体，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捕捉什么，“让我听听……嗯，是‘镇魂符’的残片，另一半在‘走脚’的人手里。他们要找的不是符，是画符的人留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
老太太没回答，反而转向冯宝宝，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你呢，娃娃。你骨头里的炁，静得像深潭，一点波澜都没有。可潭底藏着什么？是石头，还是……别的？”
冯宝宝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茶往地上倒了点。茶汤渗进艾草堆里，竟“滋啦”冒起了白烟。
老太太的脸色变了，黑洞洞的眼窝里像是闪过一丝惊惧：“你……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
“她是我家保姆，天生就这样。”张楚岚赶紧打圆场，心里却直发毛——宝儿姐的体质特殊他知道，但能让这懂行的盲妪变色，显然不简单。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铃铛声，叮铃，叮铃，响得很急。田老头在外头喊：“柳掌柜！不好了！那些活尸摸到老街来了！”
老太太猛地站起来，拐杖往地上一顿：“该来的，终究来了。”她转向张楚岚，声音压得极低，“把符拿出来，快！”
张楚岚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那半张黄符。刚递过去，就被老太太抢在手里，她指尖在符上飞快地摩挲着，像是在辨认纹路。
“果然是‘守炉人’的符……”她喃喃自语，突然把符塞回张楚岚手里，“藏好！别让他们看见！那伙人用的不是辰州符，是‘借尸符’，借的是死人的壳子，练的是活人的心炁！”
话音未落，客栈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几个身影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身上穿着破烂的寿衣，脸色青黑，眼睛是浑浊的白，正是档案里说的活尸。但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它们走路时关节不打弯，却能迈着整齐的步子，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
“嗬……符……”为首的活尸张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喉咙里发出漏气似的声音。
冯宝宝已经抽出了木棍，侧身挡在张楚岚前面。她没动炁，但身上那股“空”的气场，让活尸们的动作顿了一下。
“它们在找符。”老太太的拐杖指向活尸的胸口，那里贴着张灰黑色的符纸，“借尸符需要‘引’，你们身上的镇魂符残片，就是最好的引！”
活尸突然加快速度扑过来，胳膊伸直，指甲泛着青黑的光。徐四骂了一声，抽出别在腰后的甩棍，迎着最前面的活尸砸过去。“嘭”的一声，甩棍砸在活尸头上，竟被弹了回来，那尸首只是晃了晃，脖子诡异地转了个角度，继续往前冲。
“打符！打它们胸口的符！”老太太喊道。
张楚岚拽着冯宝宝往旁边躲，眼睛盯着活尸胸口的灰符。那符纸上的纹路扭曲古怪，看着不像正经术法，倒像是……用血画的。
冯宝宝突然动了，手里的木棍像道残影，精准地戳向最近那具活尸的胸口。“嗤”的一声，木棍穿透符纸，没入半寸。活尸猛地僵住，浑身抽搐起来，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疯狂乱窜，最后“噗”地爆开，溅出一滩黑血。
黑血溅在地上的艾草堆里，冒出阵阵黑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跟那封信上一样的土腥尸臭。
张楚岚心里一动——这术法的路数，怎么有点眼熟？
剩下的活尸像是被激怒了，嘶吼着扑上来。徐三甩出几道炁丝，缠住活尸的腿，却被它们硬生生挣断。徐四趁机绕到后面，甩棍劈向活尸后脑，这次用了炁，“咔嚓”一声砸碎了头骨，可那尸首依旧往前扑，只是动作更僵硬了。
“没用的！”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惊慌，“它们的魂被锁在符里，肉身只是傀儡！除非……”
她的话没说完，冯宝宝已经解决了剩下的活尸。木棍起落间，每一下都精准戳在符纸中心，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最后一具活尸倒下时，张楚岚注意到它胸口的灰符被戳穿后，露出了底下的皮肤——那里有个淡金色的纹路，像个缩小的铃铛，跟客栈匾额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
“巫祝的印记。”老太太喘着气，脸色惨白，“我说了，这不是辰州符派的东西。这是……从苗疆来的。”
屋外的铃铛声又响了，这次更近，像是就在客栈门口。老太太突然抓住张楚岚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刺骨：“带她走！往南走，进十万大山！只有苗疆的人能救她！”
张楚岚一愣：“救谁？”
老太太的拐杖指向冯宝宝，黑洞洞的眼窝里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救这个忘了自己是谁的娃娃……她本就不该待在人间，是张锡林硬把她留下来的啊！”
话音刚落，客栈的屋顶突然被掀开，一道黑影带着浓烈的尸臭，直扑冯宝宝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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