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的光晕在帐上游走,像极了无锋地牢里摇晃的铁链影。
云岫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耳后的朱砂痣。女官刚为她卸了钗环,乌发垂落肩头,触到颈侧时,总让她想起宫子羽捏着她下巴的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
“姑娘好生歇息,执刃今夜宿在书房。”女官屈膝退下,关门声轻得像一片雪落在梅枝上。
云岫却猛地站起身,指尖抚过发髻里藏着的银簪。宫子羽没过来?是试探,还是另有安排?
正思忖着,窗棂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硬物被弹了进来。她循声望去,只见窗台上滚着颗蜡丸,外面裹着层薄纸,写着个“徵”字。
宫远徵?
她捏碎蜡丸,里面是张折叠的纸条,字迹瘦硬如刀锋:“三更,药庐见。若不来,你的‘好师父’,怕是熬不过今夜。”
寒鸦柒。
云岫的指尖攥得发白。这是胁迫,明晃晃的胁迫。可她没有选择——寒鸦柒是她在这宫门唯一的“线”,至少现在,不能断。
她重新绾起头发,将银簪藏得更深,换了身便于行动的月白短打,推开后窗溜了出去。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宫道上巡逻的侍卫脚步声很远,只有风吹过梅林的呜咽,像谁在暗处哭。云岫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徵宫走,经过一片假山时,忽然听见身后有极轻的呼吸声。
她猛地转身,发间的银簪已抵在来人颈侧。
“姑娘深夜出行,是想去找谁?”
宫子羽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笑意,可手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夜行衣,墨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桃花眼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回执刃,我……”云岫的心跳得像擂鼓,血咒突然发烫,眼前闪过他在书房的画面——他根本没看书,只是对着盏孤灯,指节敲着桌面,节奏与她此刻的心跳重合。
他知道她会出来?
“想去见宫远徵?”宫子羽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蹭到她的发顶,“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是能解你身上的毒,还是说……他答应帮你杀我?”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却像冰锥刺进云岫的耳膜。她猛地偏头,银簪擦着他的颈侧划过,带起一串细小的血珠。
“执刃说笑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腕翻转想挣脱,却被他反剪在身后。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后,正好是那颗朱砂痣的位置。
“那痣,真的会发烫。”他低笑,指尖轻轻碾过那点肌肤,“像有人在上面烧了团火。”
血咒的灼热瞬间蔓延全身,云岫几乎要站立不稳。这次的画面不再是碎片——是宫朗角坐在梅林下喝酒,耳后的朱砂痣在夕阳下泛着红,他身边站着个眉眼温顺的少年,正是年少时的宫子羽。
“哥,这颗痣要是能传染就好了,我也想有一个。”
“傻小子,这是命定的印记,哪能说传就传。”
原来……是这样。
云岫的挣扎忽然停了。她感觉到宫子羽的呼吸顿了顿,似乎也被血咒牵连,身体僵了僵。
“你看见了什么?”他的声音哑了些,手劲松了松。
云岫没回答,只是趁他失神的瞬间,屈膝向后顶去。宫子羽闷哼一声,手却没松,反而将她拽得更紧。两人在假山后扭打起来,他的手不小心扯开了她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道暗红色的咒痕。
像朵开在雪地里的曼殊沙华。
宫子羽的目光顿住了,呼吸猛地一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
“我得去。”云岫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有人等着我。”
宫子羽盯着她心口的咒痕,忽然笑了:“去吧。不过记住,你是我的人。若是敢给我惹麻烦……”他俯身,在她耳边咬了咬,“我就把你这颗痣,亲手剜下来。”
他松开手,转身隐入黑暗,像从未出现过。
云岫摸着发烫的耳后,心脏还在狂跳。她不知道宫子羽为什么突然放她走,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没时间细想了。她加快脚步往徵宫赶,越靠近药庐,越能闻到浓郁的药味,混着点若有似无的腥气。
药庐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盏孤灯,药碾子转动的声音规律地响着,像在倒计时。
云岫推开门,宫远徵正背对着她站在药柜前,手里拿着个白玉瓷瓶,里面装着碧绿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你倒是准时。”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却亮得吓人,“过来。”
云岫走过去,看见桌上摆着个铜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水面漂着几枚黑色的虫子,细如发丝,正在水里扭曲。
“同心蛊。”宫远徵拿起其中一枚,用银针刺破自己的指尖,滴了滴血在虫子身上。那虫子瞬间涨大,变成血红色,“你一半,寒鸦柒一半。只要你们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
他的指尖捏着那只血色蛊虫,递到云岫唇边:“咽下去。”
“你疯了!”云岫后退一步,“这蛊虫入体,岂不是任你摆布?”
“摆布?”宫远徵笑了,笑得有些疯狂,“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血咒,能不能和我的蛊共鸣。你不是能看见别人的记忆吗?那你看看这个——”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那只蛊虫身上。
剧痛瞬间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血咒发作都要猛烈。云岫眼前一片血红,无数画面碎片涌进来——是宫远徵小时候在药庐被毒草熏瞎眼睛的画面,是他抱着宫朗角冰冷的身体哭的画面,是他偷偷给宫尚角的药里加安神草的画面……
还有,他藏在药柜最底层的那瓶药,标签上写着“续命”,旁边画着朵小小的杜鹃。
“看见了吗?”宫远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喘息,“这就是我的‘记忆’。痛苦,怨恨,还有……一点连我自己都忘了的东西。”
云岫猛地抽回手,指尖的皮肤已经被蛊虫咬出几个细小的血洞,正渗着血珠。
“现在,咽下去。”宫远徵再次将蛊虫递过来,这次没有强迫,只是眼神执拗得像个孩子,“不然,寒鸦柒的那只,我现在就弄死。”
远处传来鸡叫,天快亮了。
云岫看着那只在他指尖扭动的血色蛊虫,又想起寒鸦柒在假山后递给她油纸包的样子,终是闭了闭眼,张开了唇。
蛊虫入喉的瞬间,像有团火顺着食道滑下去,烫得她几乎要呕出来。宫远徵立刻将那瓶碧绿的液体倒进她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压过了灼热。
“这是‘养蛊液’,能让它暂时安分。”他擦了擦她唇角的药汁,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唇瓣,像羽毛拂过,“从今天起,你痛,我也痛。你死,我……或许会有点舍不得。”
他的指尖停在她的唇上,没再动。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药庐里的烛火“噼啪”一声,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光亮熄灭时,云岫看见宫远徵的耳尖,悄悄红了。
而她心口的血咒,正和那只刚入体的蛊虫,一起轻轻跳动着,像两颗纠缠的心脏。
这场棋,似乎又多了枚更危险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