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诡影

徵宫的药庐比昨夜更冷，四面墙都嵌着冰砖，寒气从脚底往上钻，冻得云岫指尖发麻。

宫远徵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唇边却噙着抹诡异的笑。他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个银盘，里面放着把小巧的手术刀，刀刃在冰光反射下闪着寒芒。

“你倒是来了。”他抬眼看向被宫子羽半扶半抱进来的云岫，目光落在她小腹处，像在打量一件稀有的药引，“蛊虫没闹？”

云岫没说话，只是往宫子羽身后缩了缩。昨夜的绞痛还残留在骨髓里，她实在怕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小宫主。

“别躲。”宫远徵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让我看看血咒和蛊虫的共生反应。”

宫子羽将云岫护在身后，桃花眼眯成了缝：“宫远徵，你最好有事说事，不然我拆了你这药庐。”

“拆啊。”宫远徵笑得更疯了，突然抓起桌上的手术刀划向自己的手臂，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你拆了这里，她也得跟着疼。”

话音刚落，云岫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宫远徵伤口处的痛感一模一样。她闷哼一声，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竟浮现出一道与他相同的血痕，像是被无形的刀划开的。

“同心蛊的妙处，还不止这些。”宫远徵用指尖蘸了点自己的血，递到唇边舔了舔，眼神亮得吓人，“我若喝了酒，她会醉；我若中了毒，她……”

“够了！”宫子羽厉声打断他，将云岫搂得更紧，“你到底想做什么？”

宫远徵的目光终于从云岫身上移开，落在宫子羽鬓角的白发上，忽然叹了口气：“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头发，是因为她才白的。”

云岫猛地抬头，看向宫子羽。他的侧脸在冰光下显得有些疲惫，鬓角的银丝比清晨时又多了些，像被霜雪打蔫的墨竹。

“血咒是双生的。”宫远徵慢悠悠地说，将手术刀放回银盘，“她承受的痛苦，与她血脉相连之人会分走一半。三百年前，云家先祖就是用这招，让宫门的人不得不护着她。”他看向云岫，眼神复杂，“你娘当年怀你时，我爹给她看过脉，说这咒会找个‘命定之人’分担，原来……是子羽哥。”

云岫的心像被冰锥刺穿，又冷又疼。她想起每次血咒发作时，宫子羽细微的颤抖；想起他总说“你的痛，我沾点边”；想起他颈侧那颗与自己耳后朱砂痣遥相呼应的红痣……

原来不是错觉。

“所以你下同心蛊，是想……”云岫的声音发颤，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想看看，这命定之人，到底能不能护住你。”宫远徵的语气忽然软了些，眼底的疯狂褪去，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执拗，“朗角哥当年没护住云阿姨，我不想你也……”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宫尚角掀帘进来，青灰色衣袍上还沾着雪，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脸色凝重：“远徵，你看看这个。”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花瓣，呈诡异的紫黑色，边缘还带着焦痕。

宫远徵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是……‘蚀心花’？无锋的人来过宫门？”

“不止来过。”宫尚角的目光扫过云岫，“他们在角宫禁地留下了这个，还说……要拿云姑娘换无量流火的分布图。”

云岫的心猛地一沉。无锋终究还是找上门了。

宫子羽突然笑了，笑声在冰砖砌成的药庐里回荡，带着几分寒意：“他们想要？那就得看我给不给。”他低头对云岫说，“从今天起，你寸步不离我左右。”

“我不要你护。”云岫突然挣开他的手，走到宫远徵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同心蛊是不是能共享记忆？就像血咒一样？”

宫远徵愣了愣，点了点头：“理论上是，但需要媒介，比如……我的血。”

“那你把血给我。”云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看看，朗角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想知道，我娘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疯了！”宫尚角厉声反对，“蛊虫借血传忆，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心脉，你会死的！”

“我不怕。”云岫的目光扫过三个男人，宫子羽的担忧，宫尚角的紧张，宫远徵的犹豫，像三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我总得知道真相，不然一辈子都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宫远徵看着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倒出三枚黑色的药丸：“这是‘护心丹’，你服下。若中途撑不住，就咬碎这枚玉片。”他递过来一片晶莹的玉，“我会立刻终止。”

宫子羽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岫按住了手。她抬头看他，眼底的怯懦早已不见，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勇气：“宫子羽，信我一次。”

血咒在这时轻轻发烫，他看见她的决心，像团烧不尽的野火。

宫子羽终是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若敢有事，我就让宫远徵陪葬。”

宫远徵撇了撇嘴，没说话，只是划破指尖，将血滴进一个白玉碗里，又添了些透明的药液，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膏体。

“敷在咒痕上。”他将玉碗递过去，眼神难得正经，“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别松了心神。”

云岫深吸一口气，解开衣襟，将那膏体轻轻抹在心口的血咒上。

冰凉的触感刚一接触皮肤，就猛地炸开灼热的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血咒发作都要猛烈，无数画面像决堤的洪水般涌进脑海——

是宫朗角在梅林里教她娘吹笛，两人笑得眉眼弯弯；是无锋的人闯进云家，她娘抱着襁褓中的她逃跑，朗角为了断后被乱刀砍死；是寒鸦柒从火里把她抱出来，对她说“以后我护你”；还有宫远徵躲在药柜后哭，手里攥着半块被朗角血染过的玉佩……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娘临死前，将半块玉佩塞进她手里，说：“去找宫门的人……血咒会引你找到命定之人……他会帮你解开无量流火的秘密……”

“啊——！”

剧痛猛地炸开，云岫眼前一黑，直直往后倒去。

宫子羽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却在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云岫心口的血咒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与她颈间的玉佩、宫远徵手臂的伤口、甚至宫子羽鬓角的白发同时呼应，形成一个诡异的血色光环。

“不好！”宫远徵脸色大变，“血咒和同心蛊共鸣了！她在吸收我们的记忆！”

宫尚角想上前，却被光环弹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岫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要融进这红光里。

宫子羽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光环上。红光剧烈波动了一下，他趁机冲进去将云岫紧紧抱住：“云岫！醒醒！看看我！”

他的声音穿透了记忆的洪流，云岫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看见他焦急的脸，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红光中泛着银光。

“宫子羽……”她虚弱地开口，指尖抚上他的白发，“你的头发……”

“别管头发！”宫子羽将她抱得更紧，“记住，你是云岫，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你是你自己！”

血咒的红光渐渐褪去，云岫的身体不再透明，只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没了力气。

宫远徵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吓死我了……再晚一步，她就成了记忆的容器，再也醒不过来了。”

宫尚角看着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玉佩，忽然转身往外走：“我去加强防卫，无锋的人怕是要动手了。”

药庐里只剩下宫子羽和云岫。

云岫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宫子羽，我好像……知道无量流火在哪了。”

宫子羽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不急，等你好起来再说。”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药庐的冰砖上，悄无声息。云岫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还有自己皮肉下蛊虫安稳的蠕动声，突然觉得，或许做一颗被人护着的棋子，也没那么糟糕。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记忆共鸣，不仅让她窥见了真相，也让宫子羽看见了三百年前的画面——那时候，也有个云家女子，像她一样，心口带着血咒，身边站着个宫门的少年，鬓角也有这样的白发。

原来有些命运，早已写好了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