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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沉甸甸的纸张在她臂弯里微微晃动,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深蓝色外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这次小测作文,一班和二班交换互评。”她推了推眼镜,“江语棠,你负责这一沓。”
江语棠接过那叠本子,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左奇函三个字。
她指尖一顿。
老熟人啊。
左奇函的作文风格和他本人一样,表面冷静克制,内里却藏着锋利的洞察力。
【《旧巷》
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总嵌着一些顽固的东西——半截烟蒂、褪色的糖纸、或是多年前某场暴雨冲刷不尽的泥痕。巷口的杂货店老板说,这地方迟早要拆。他说这话时,手里捏着一枚生锈的硬币,反复摩挲,像在掂量旧时光的重量。
我蹲下来,替一个摔倒的小女孩捡起蝴蝶发卡。她母亲匆匆道谢,拽着孩子快步离开,仿佛这巷子是某种传染病源。其实她没错,这里的确在死去,只是速度比预期慢了些。】
江语棠的红笔悬在纸面上方,迟迟落不下去,阳光斜斜地照在桌面上,将笔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犹豫不决的裂痕。
她想起前几周左奇函陪她去老城区买书时,曾在那条巷子前驻足良久。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左奇函指着转角处那家消失的糖水铺,说起小时候常被外婆带来买芝麻糊。
那儿早就和之前不一样了,上一次来还是几年前,如今整条巷子都笼罩在拆迁的阴影里,铁皮围挡后传来挖掘机的轰鸣。
巷子里似乎还像以前飘来油炸糕点的香气,混着旧书摊的霉味,可一阵风吹过后一切都重归现实,左奇函的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继续往前走。
现在她知道了——他是在用目光丈量一场静默的葬礼。
那些文字像锋利的刀刃,一字一句划开江语棠的记忆,她的心跳越来越沉重。
【拆迁队的喷漆在墙上画出血红色的“拆”字时,杂货店老板终于收起硬币,换上一张二维码。技术进步从不等待怀旧的人,就像那个小女孩永远不会知道,她丢掉的发卡曾经停驻过一只真正的蝴蝶。
走出巷子时,我踢到一块松动的石板。下面是潮湿的泥土,和半颗发芽的榕树种。】
最终,她在作文标题旁写下鲜红的两个数字。离满分只差了两分。
落笔时,她鬼使神差地多画了一颗小星星。
他应该会懂。
第二天清晨,她正低头整理书包,左奇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双臂微微张开,拦住了她的去路,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左奇函“江老师,”
左奇函“批得很严格啊。”
左奇函“很多小批注。”
阳光穿过他指缝,照亮了页角那颗不起眼的星星。
江语棠“左奇函。”
她突然唤他。
左奇函“嗯?”
江语棠“下次带你去看看那颗种子……它应该长高了。”
江语棠“我陪你一起回忆。”
她知道左奇函还是忘不了那个小巷。
因为那里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回忆。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却只有他还困在回忆里。
没关系,她会陪他一起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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