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庄子昂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挤出干涩嘶哑的一个音节。他死死盯着女孩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戏谑、谎言或者别的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笑意,干净得让人心慌。
女孩似乎被他过于激烈的反应逗乐了,唇角的梨涡更深了些。她没再看他,自顾自地蹲下身,动作轻快得像只林间的小鹿,开始麻利地收拾地上散落的作业本和试卷。她的手指灵活地将纸张拢在一起,轻轻在膝盖上磕整齐,发出“嗒、嗒”的轻响。
“喏,”她收拾好,站起身,将那摞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本,连同庄子昂那本惹祸的物理习题集,一起塞回到他僵直的手中。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带着一点微凉的柔软触感,却像火星溅入油锅,烫得他几乎要甩开手。“下次要扔‘命’,看着点地方,砸到花花草草多不好。”她歪了歪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的探究,飞快地扫过他毫无血色的脸。
说完,她拍了拍校服裙摆上沾的尘土,留下一个轻快的背影,转身就走。那抹蓝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围墙拐角处,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只留下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和心脏位置残留的、被指尖点过的幻觉,在庄子昂耳边和胸腔里反复震荡轰鸣。
“同学,你东西掉了——你的命。”
“苏雨蝶……”庄子昂低声念出作业本封皮上那娟秀的名字,这三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滚过舌尖时,竟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血腥气和那如附骨之疽的绝望寒意。他攥紧了那本失而复得的物理习题集,纸张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日子依旧在倒数,死亡如影随形。但庄子昂不再撕扯那些象征过往的奖状碎片,也不再像个幽灵般在冰冷的家里游荡。他开始频繁地“掉东西”。有时是一支笔,滚落到她必经的楼梯转角;有时是课本,恰好“忘”在她常去的图书馆座位对面;有时甚至是一份多买的、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放在她教室门口那张靠窗的桌子上。
每一次“偶遇”,苏雨蝶都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唇边漾起小小的梨涡,半开玩笑地说:“庄子昂同学,你的‘命’又掉了?” 然后,或顺手递还,或欣然接受那份早餐,再随意地聊上几句。她的话不多,却总能像一把精巧的钥匙,不经意间撬开他紧闭的心门,让外面那一点点微弱的光透进来。
她告诉他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其实渴了很久,就像他总忘记给自己倒水;她抱怨食堂的糖醋排骨越来越敷衍,却偷偷把自己饭盒里的排骨夹给他一块,理由是“今天不太想吃肉”;她甚至在他又一次因为化疗副作用在课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时,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张带着淡淡馨香的面巾纸和一颗薄荷糖。
“含着,会好受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羽毛拂过耳畔。
那颗清凉的薄荷糖在舌尖化开,奇迹般地压下了翻江倒海的恶心。庄子昂侧过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苏雨蝶专注听课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细小的绒毛染上淡金色。胸腔里那颗被病魔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这一刻,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暖意和安定。原来靠近光,真的会暖。
他开始贪婪地汲取这点点微光,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会在课间偷偷注视她伏案书写的背影,会在放学后“顺路”跟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她轻盈地跳过人行道上的格子砖。她会偶尔回头,发现他,然后笑着招手:“喂,庄子昂,走快点呀!” 那笑容像带着魔力,能短暂地驱散笼罩在他世界里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