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集合的哨声是在凌晨三点响起的。
尖锐的哨音像一把刀，劈开宿舍的寂静。林默是被隔壁床的王浩踹醒的，那小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摸裤子：“咋了咋了？地震了？”
“紧急集合！”赵磊的声音比平时冷了三分，他已经摸到了迷彩服，动作利落地往身上套。宿舍里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找不到鞋子，有人把裤子穿反了，王浩的皮带缠成一团，急得直跺脚。
林默的脑子还有点懵，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时才清醒过来。他想起李教官白天说的“随时可能紧急集合”，昨晚特意把衣服按顺序摆在床头。穿好衣服刚要系鞋带，就看见王浩举着两条缠成麻花的皮带，脸都白了：“磊哥！帮个忙！我解不开！”
赵磊瞪了他一眼，手上却没停，三两下扯开皮带扣，扔给他：“穿快点，迟到要罚跑圈。”说完转身，看见林默旁边的上铺同学正踮着脚够床尾的帽子，他伸手一把捞过来，扔过去：“接着。”
等一行人跌跌撞撞跑到操场，各班已经站得七零八落。有人光脚穿着拖鞋，有人头发翘得像鸡窝，王浩的扣子扣错了两颗，衣襟歪歪扭扭地敞着。李教官背着手站在主席台上，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光柱扫过队伍：“三分四十七秒。记住这个时间，明天要是还这么慢，就围着操场跑十圈。”
队伍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陈阳站在女生队前排，头发用一根皮筋随便扎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却依旧挺直了背。她往男生队这边瞥了一眼，看见王浩的扣子，偷偷比了个“扣错了”的手势。王浩脸一红，趁着教官转身的功夫，飞快地解了重扣。
紧急集合后的训练是踢正步。“腿抬高！脚掌绷直！”李教官的嗓门在清晨的操场里回荡，手里的教鞭敲着自己的手心，“一！二！一！”
正步是最磨人的。林默的右腿抬到半空，膝盖发酸，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湿痕。他偷偷看了眼旁边的赵磊，那小子的腿抬得笔直，脚尖绷得像块铁板，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却硬是没晃一下。
王浩在他前面，踢着踢着就顺拐了。左手和左腿一起往前，右手和右腿一起往后，像只笨拙的企鹅。李教官的教鞭“啪”地敲在他脚边的地上：“王浩！顺拐了！出列！”
王浩低着头站出来，脸涨得通红。李教官让他单独踢，他越紧张越出错，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队伍里也跟着响起一阵憋不住的笑声。“笑什么？”李教官板起脸，“谁要是再顺拐，就跟他一起出列！”
笑声立刻停了。陈阳在女生队里，偷偷冲王浩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王浩深吸一口气，盯着自己的脚，慢慢调整步子，踢到第五步时，终于顺过来了。他松了口气，抬头时正好对上陈阳的笑眼，心里忽然就不慌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又是一场“混战”。各班排着队往里冲，餐盘碰撞的声音、吆喝声混在一起，像个热闹的菜市场。王浩眼疾手快，抢了四个肉包，转身就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手里的包子掉了一个。
“我的肉包！”他哀嚎着想去捡，赵磊已经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塞给他：“脏了还吃？”说着把自己餐盘里的一个夹给他，“吃我的。”
王浩愣了一下，接过来时差点把眼泪掉在餐盘里：“磊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好？”
“再废话我抢回来。”赵磊低头扒着饭，耳根却有点红。
林默端着餐盘找位置，看见苏晓冉一个人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碗粥和一小份青菜。她今天回队伍训练了，脸色还有点苍白，夹菜时手微微发颤。林默犹豫了一下，把自己餐盘里的卤蛋剥好，放在她盘子里：“补充点营养。”
苏晓冉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小声说了句“谢谢”，指尖碰到卤蛋时，轻轻缩了一下，像是怕烫。林默没多说，转身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吃饭。食堂里很吵，他却能听见苏晓冉喝粥时细细的吞咽声，像春天落在叶子上的雨。
下午练匍匐前进，在操场边的沙地上。李教官示范完动作，让大家轮流来。沙地被晒得滚烫，膝盖和手肘一沾上去，就烫得人一激灵。王浩第一个爬，动作太猛，迷彩服的膝盖处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
“没事吧？”陈阳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她好像总带着这些小东西，“快贴上，别磨出血了。”
王浩龇牙咧嘴地贴创可贴：“这点小伤算啥？想当年我打篮球摔破膝盖，照样打完全场！”
“吹吧你。”赵磊哼了一声，却在爬的时候，特意放慢了速度，用膝盖把前面的碎石子蹭到一边，给后面的人留出一块平整点的地方。林默爬过时，感觉到那块沙地确实软和些，他抬头看了眼赵磊的背影，对方正拍着身上的沙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苏晓冉爬得很慢，手肘在沙地上磨出了红痕。陈阳在旁边小声鼓励：“没事，慢点爬，别着急。”爬到一半，她的发夹掉了，黑色的发卡滚到林默脚边。林默弯腰捡起来，等她爬过去时，轻轻放在她手里。苏晓冉的手指抖了一下，攥紧发卡，声音细若蚊吟：“谢谢。”
傍晚休息时，大家坐在草地上喝水。王浩举着水瓶，跟赵磊掰扯上午顺拐的事：“我那是没适应！你看下午匍匐，我比你快半秒！”
“快半秒？”赵磊挑眉，“刚才谁爬一半卡沙子里了？”
“那是沙子太滑！”
陈阳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别吵了，我带了扑克牌，要不要玩两把？”
“玩什么？”王浩眼睛一亮。
“算二十四点吧，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去买冰棍。”陈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皱巴巴的扑克牌，是她偷偷从家里带来的。
林默坐在旁边看他们玩。王浩的数学是弱项，算半天算不出来，急得抓头发；赵磊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最快报出答案；陈阳输了两把，乐呵呵地跑去小卖部，回来时手里拎着一袋冰棍，给每个人分了一根。
苏晓冉拿到的是绿豆冰棍，她小口小口地舔着，嘴角沾了点绿色的糖霜。林默看着她，忽然想起早上在食堂，她喝粥时也是这样，轻轻的，好像怕惊动了什么。
“林默，你怎么不吃？”陈阳递给他一张纸巾，“快化了。”
林默咬了一口冰棍，冰凉的甜意在舌尖散开。他抬头看了看天，傍晚的天空是淡紫色的，云朵像棉花糖，被风吹得慢慢飘。操场边的香樟树下，几个女生在唱歌，跑调跑到天边，却引得大家跟着拍手。
赵磊靠在树上，嘴里叼着冰棍，看着王浩和陈阳抢最后一张扑克牌，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林默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板着脸的男生，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
晚上的总结会上，李教官难得没训人，只是说：“明天最后一天军训，下午汇报表演，家长都会来。给我拿出点精神，别丢人。”
散会后，大家往宿舍走。王浩一路都在念叨要让爸妈看到他最帅的样子，陈阳在数明天要带的东西，赵磊走在最后，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林默落在后面，看见赵磊的迷彩服膝盖处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皮肤，和王浩早上磨破的地方很像。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新的创可贴——是陈阳分给大家备用的，快走两步递给赵磊：“贴上吧，明天汇报表演要跪姿。”
赵磊愣了一下，接过来时指尖碰到林默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谢了。”赵磊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
林默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回到宿舍，王浩已经开始对着镜子练习敬礼，赵磊坐在床边贴创可贴，动作笨手笨脚的。林默拿出笔记本，借着台灯的光写着什么。王浩凑过去看，只见本子上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标注着“正步抬脚高度”“敬礼手势角度”，旁边还有几行小字：“苏晓冉体力弱，明天站她旁边，多留意；王浩容易紧张，提醒他深呼吸；赵磊……膝盖有伤，跪姿时稍微抬一点。”
“你记这些干啥？”王浩挠挠头。
“怕明天出错。”林默合上笔记本，声音很轻，“李教官说，要拿第一。”
赵磊贴创可贴的手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把台灯往林默那边推了推。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些，透过纱窗照进宿舍，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远处隐约传来别的宿舍的笑闹声，还有人在唱跑调的《团结就是力量》。林默躺在床上，听着王浩的呼噜声和赵磊翻身的动静，忽然觉得，这几天流的汗、磨破的皮、被罚的俯卧撑，好像都变成了甜的。
就像嘴里的冰棍，刚开始觉得冰得牙疼，慢慢品，却能尝到藏在里面的甜。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班级群里热闹得很。王浩发了张自己敬礼的自拍，配文“明天请叫我标兵”；陈阳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李萌萌在统计明天家长来的人数；苏晓冉发了条：“谢谢大家这几天的照顾。”
赵磊终于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就两个字：“加油。”
林默看着那两个字，笑了笑，也跟着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操场：穿着迷彩服的方阵，整齐的脚步声，家长们的掌声，还有身边这几个吵吵闹闹的人，笑着，闹着，把这滚烫的九月，牢牢刻进十六岁的夏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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