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终于有了点凉意，卷着香樟叶，扑在三号楼的窗玻璃上。陈阳把相机放在课桌肚里，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外壳，听见里面胶片轻微的咔嗒声——那是昨天刚换的新胶卷，还带着柯达相纸特有的甜香。
早读课的铃声像根细针，刺破了教室里的嗡嗡声。李建国抱着教案走进来，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扫过全班：“军训结束，正式上课。先强调几件事：第一，每天七点十五分早读，迟到一次，罚抄数学公式一百遍；第二，每周三下午大扫除，卫生委员把名单交上来；第三，下周五第一次月考，范围是前两章。”
王浩在下面偷偷做了个鬼脸，被李建国一眼瞪回去，赶紧正襟危坐，假装认真看数学课本。他的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赵磊，用口型说“月考完了”，赵磊没理他，手指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仔细看才发现是解昨晚陈阳问他的物理题。
陈阳的目光落在窗外。操场边的军训迷彩方阵已经换成了穿着校服的值日生，正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扫落叶。她忽然想起相机里的第一张照片：军训最后一天，王浩抱着赵磊哭，赵磊一脸嫌弃地拍他后背，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叠成一团，像块融化的巧克力。
“陈阳。”李建国敲了敲讲台，“把昨天让你统计的班干部名单念一下。”
陈阳赶紧站起来，手里捏着那张折了三道的纸。她的相机就放在桌肚里，镜头正对着前排——林默的背影坐在晨光里，蓝色校服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后脑勺的发旋像个小小的漩涡。那是上周三拍的，他在图书馆借《时间简史》，阳光从高窗漏下来，在他肩膀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陈阳没忍住，悄悄按了快门。
“班长，赵磊。”
全班先是安静了两秒，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的偷笑。赵磊自己都愣住了，抬头看向陈阳，眼神里写着“你搞我”。陈阳冲他眨了眨眼，继续念：“学习委员，林默。体育委员，王浩。文艺委员，李萌萌。”
王浩猛地站起来：“保证完成任务！”声音太大，震得窗户都嗡嗡响。李建国皱了皱眉：“坐下，别诈尸。”
赵磊的脸有点红，却没推辞，只是在陈阳坐下时，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低声说：“回头再找你算账。”陈阳从书包里摸出颗橘子糖，反手塞给他，糖纸在他手心里沙沙响。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周抱着课本走进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眼睛笑眯眯的：“今天不上新课，我们来聊聊天——你们高中三年想做什么？”
王浩第一个举手：“我想进校篮球队！”他说这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膝盖——那里还留着军训时匍匐前进蹭的疤。陈阳的相机里有张他的丑照：上周体育课打比赛，他跳起来抢篮板，结果摔在地上，四脚朝天像只翻壳的乌龟，表情狰狞又好笑。她后来把照片洗出来塞给他，被他追着打了半节课。
赵磊被老周点名时，正低头转笔。他想了想说：“考个好大学。”简洁得像在解数学题。陈阳忽然想起上周放学，她看见赵磊蹲在车棚帮隔壁班女生修自行车，夕阳把他的侧脸切成明暗两半，睫毛在鼻梁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她当时躲在香樟树后面，连呼吸都放轻了，按下快门时，自行车链条突然咔嗒一声，吓得她差点摔进灌木丛。
“林默呢？”老周看向靠窗的位置。
林默的手指在《星月夜》笔记本上顿了顿。那本笔记本的扉页，现在多了行娟秀的小字：“谢谢你的卤蛋。”是苏晓冉上周偷偷写的。他抬起头，声音很轻：“想看完学校图书馆所有的推理小说。”
全班都笑了。老周却点点头：“挺好，有目标。”陈阳的相机里有他的背影：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捧着本阿加莎，窗外的爬山虎爬满了玻璃，把他的影子映得有点模糊。她每次去借书，都能看见他坐在那里，像幅不会动的画。
轮到苏晓冉时，她的脸瞬间白了。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衣角，指节泛白——和陈阳相机里那张照片一模一样。那是上周班会，李萌萌让她上台介绍自己，她站在讲台上，背挺得笔直，手却一直攥着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陈阳当时坐在第一排，镜头贴着桌面，拍下了她颤抖的指尖，还有藏在衣角下，悄悄蜷起来的小指。
“我……”苏晓冉的声音细若蚊吟，“想敢……敢在全班面前说话。”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随即响起一阵掌声。陈阳看见林默悄悄往她那边挪了挪椅子，王浩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赵磊把自己的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上面写着“别紧张”。
苏晓冉的脸慢慢红了，却没再低下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陈阳摸出桌肚里的相机，镜头对准她微微松开的衣角，轻轻按下快门。
咔嗒一声轻响，被淹没在老周的笑声里。
课间操时，陈阳把刚洗出来的照片分给大家。王浩看着自己摔在地上的照片，哀嚎着要撕，被陈阳按住：“这叫青春！”赵磊接过自己修自行车的照片，看了两眼，塞进了数学课本里，耳根有点红。林默拿到图书馆的背影照时，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陈阳，嘴角弯了个很小的弧度。
苏晓冉的照片是她攥着衣角的手。陈阳递给她时，小声说：“等你敢在全班面前唱歌了，我再给你拍张新的。”苏晓冉的手指碰到照片，轻轻“嗯”了一声，把照片夹进了语文课本，正好夹在《雨巷》那一页。
放学时，夕阳把教学楼染成了暖黄色。王浩抱着篮球冲在最前面，喊着“去占场”；赵磊被几个女生围着问数学题，眉头皱着，语气却很耐心；林默背着书包往图书馆走，步伐不快，影子在地上跟着他；苏晓冉走在陈阳旁边，手里捏着那张照片，忽然说：“下次……下次班会，我想试试念诗。”
陈阳停下脚步，举起相机。镜头里，苏晓冉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嘴角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手里的照片被风吹得轻轻晃。
“好啊，”陈阳按下快门，“我等着拍。”
相机里的胶片又转了一格。陈阳知道，这卷胶卷会慢慢装满：王浩投进三分球时跳起来的傻样，赵磊帮林默讲题时敲他脑袋的瞬间，林默借给苏晓冉的推理小说扉页，还有他们四个挤在小卖部前分吃一支冰棍的夏天……
这些碎片会像拼图一样，慢慢凑出高一（3）班的模样，凑出他们藏在胶片里的，闪闪发光的日子。
风穿过走廊，带着香樟树的味道，吹得相机吊带轻轻晃。陈阳看着前面打闹的身影，忽然觉得，高中这趟车，才刚刚开出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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