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

第一次月考的前一周，班级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课桌上堆着翻卷了角的练习册，走廊里总能听见王浩拍着赵磊的胳膊哀嚎：“函数图像怎么比篮板还难搞？”

陈阳的相机在这天派上了新用场。她蹲在教室后排，镜头对着前排的“临时补习班”——赵磊用红笔敲着王浩的练习册，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道题上周刚讲过，你脑仁里装的是篮球吗？”王浩缩着脖子，手指在草稿纸上画小人，被赵磊一肘子怼在腰上，立刻坐直了装乖。

陈阳按下快门时，闪光灯没关，“咔嚓”一声惊得两人同时回头。赵磊的红笔停在半空，王浩的小人画到一半，两人脸上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一个凶巴巴，一个傻兮兮。

“删了！”赵磊伸手就要抢相机，陈阳笑着往后躲，后背撞到了书架，哗啦啦掉下来几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林默从靠窗的位置走过来，弯腰帮忙捡，指尖碰到一本掉在苏晓冉脚边的物理题册，两人同时说了声“不好意思”，又同时缩回手，像触电似的。

陈阳趁机又按了下快门。照片里，林默的手停在半空，苏晓冉的耳朵红得像樱桃，掉在地上的练习册封面上，“牛顿运动定律”几个字被夕阳照得发亮。

月考前一天的班会，成了苏晓冉的“战场”。她攥着稿纸站在讲台上，稿纸上是她抄的顾城的诗，边角被捏得发皱——和陈阳相机里那张“攥衣角”的照片一样，都是她紧张的证据。

“我、我想给大家念首诗。”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睛盯着稿纸，不敢抬头。

台下静悄悄的。王浩刚想喊“加油”，被赵磊按住了胳膊——赵磊摇了摇头，指了指苏晓冉的稿纸，意思是让她自己慢慢来。

林默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了行字递给前排的陈阳，陈阳又悄悄传给苏晓冉：“我们都在听。”

苏晓冉的指尖触到纸条，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王浩正咧着嘴冲她笑，赵磊的眼神比平时柔和，林默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陈阳举着相机，镜头稳稳地对着她，像在说“别慌”。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她的声音渐渐稳了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念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亮得像突然亮起的灯。陈阳按下快门，拍下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稿纸上被眼泪洇湿的“光明”二字——原来她念诗时，攥着稿纸的手已经松开了。

班会结束后，苏晓冉把那张“我们都在听”的纸条夹进了诗集。陈阳凑过去看，发现诗集里还夹着另一张纸，是林默的字迹，抄着《无人生还》里的句子：“当大海平静后，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曾发生过那么可怕的事。”

“林默借我的。”苏晓冉小声说，指尖轻轻划过那句诗，“他说，害怕的时候，就想想平静的海。”

陈阳没说话，只是举起相机，拍下诗集摊开的页面，阳光透过窗玻璃，在字里行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月考那两天，天气突然转凉。王浩考前闹肚子，脸色发白地蹲在考场外，赵磊从书包里掏出个暖水袋塞给他——是他早上从家里带来的，本来想给总说手冷的苏晓冉，此刻却没多想。

“喝口热水。”赵磊的声音有点硬，却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考砸了我饶不了你。”

王浩吸着鼻子笑：“磊哥你就是嘴硬。”

陈阳躲在树后，拍下赵磊转身时耳根的红，和王浩捧着暖水袋的傻样。风卷着落叶飘过来，落在她的相机上，像给这张照片加了层滤镜。

考最后一门英语时，苏晓冉的笔没水了。她急得眼圈发红，林默从笔袋里拿出支新笔递过去，笔杆上贴着张小小的星月夜贴纸——和他笔记本封面一样。

“先用着。”林默的声音很轻，“考完还我就行。”

苏晓冉接过笔时，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顿。陈阳坐在斜后方，透过考生之间的缝隙，拍下两只交握又分开的手，笔杆上的星星在灯光下闪了闪。

月考结束那天，夕阳把操场染成蜂蜜色。王浩抱着篮球冲进球场，喊着“解放了”，结果投篮时踩空，摔了个四脚朝天，引来一阵哄笑。赵磊走过去，伸手要拉他，却被王浩拽着一起摔倒，两人在草地上滚成一团，校服沾了草屑。

陈阳举着相机跑过去，镜头里，王浩笑得露出虎牙，赵磊皱着眉却没推开他，草屑粘在赵磊的寸头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默和苏晓冉站在看台边，看着他们打闹。苏晓冉忽然说：“那首诗，我其实练了好多遍。”她的声音比之前响亮了些，“每天晚上对着镜子念。”

“我知道。”林默看着她，“你念到‘光明’的时候，眼睛很亮。”

苏晓冉的脸红了，从书包里掏出那支带星月夜贴纸的笔，递给他：“还你。谢谢你。”

“不用还。”林默摇摇头，“送给你吧。”

陈阳站在他们身后，悄悄按下快门。照片里，苏晓冉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林默的侧脸被夕阳镀上金边，远处的篮球架和近处的香樟树，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很近。

晚上整理照片时，陈阳把这些碎片按顺序排好：赵磊敲王浩的红笔，林默和苏晓冉捡练习册的手，苏晓冉念诗时扬起的下巴，王浩和赵磊滚在草地上的草屑，还有那支带着星月夜贴纸的笔……

她忽然发现，这些照片里的人，眼神都比刚开学时亮了些。苏晓冉的睫毛不再总垂着，赵磊的眉头皱得少了，王浩的笑里多了点笃定，林默的嘴角，也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弧度。

相机里的胶卷还剩最后几张。陈阳对着窗外的月亮，轻轻按下快门。她想，下次该拍点什么呢？或许是运动会上王浩冲线的瞬间，或许是赵磊第一次在班会上主动发言的样子，或许是林默和苏晓冉在图书馆并肩看书的侧影……

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照片边角轻轻晃。陈阳把洗好的照片塞进相册，在扉页写下：高一（3）班，秋天开始了。

相册的最后一页，还空着很多位置。她知道，那些空白会慢慢被填满，被阳光，被笑声，被少年们藏在胶片里的，慢慢长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