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尊

雷霆轩的穹顶积着厚厚的雷云，紫黑色的电弧在云层里翻涌，却迟迟落不下来，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人心慌。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几盏浮空的雷晶散发着冷光，映得满地空酒坛泛着青白的光。庞尊窝在殿中央的王座里，腿上随意搭着件沾了酒渍的外袍，指尖捏着个半空的酒坛，仰头又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点火烧火燎的疼。

自陆清绾走后，他就成了这副样子。

灵犀阁的会议他推了，仙境的纷争他不管，每天把自己关在雷霆轩，除了喝酒，就是盯着那台米白色的相机发呆——相机里存着她的视频，她笑盈盈说“雷光果酿很好喝”的样子，像根针，反复扎着他的眼。

他总想起清溪峡那天。失控的雷电劈出去时，他甚至没看清是谁挡在前面，直到看到她软软倒下，看到她指尖一点点变透明，他才像被雷劈中一样愣在原地。

是他杀了她。

这个认知像毒藤，缠得他喘不过气。他是雷电尊者，是灵犀阁阁主，掌控着仙境最狂暴的力量，却连自己的力量都收不住，杀了那个唯一对他说“谢谢”、说他酿的果酒好喝的人类少女。

“废物……”他低声骂了句，将空酒坛狠狠砸在地上。酒坛碎裂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又灌了几口酒，眼前渐渐开始发花。雷晶的光在他眼里晃成一片模糊的白，隐约间，他好像看到殿门口站着个纤细的身影。

是陆清绾。

她穿着白裙子，手里还捧着个半透明的杯子，里面晃着浅紫色的液体，正是他送她的雷光果酿。她站在那里，离他远远的，眼里还是那点温柔的光，却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庞尊先生，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她轻声问，声音软乎乎的，像以前一样。

庞尊猛地站起身，酒坛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两半。他踉跄着朝她走去，脚步虚浮，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你……你怎么来了？”

是幻觉。他知道是幻觉。可他舍不得戳破。

“我来看看你呀。”她没动，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满身酒气、眼底青黑的样子，轻轻皱了眉，“你不该这样的。”

“对不起……”他走到她面前，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三个字，“清溪峡那天……是我没控制住力量，是我杀了你……对不起……”

他想碰她，又怕碰了她就会像上次在清溪峡一样，化作光点消失。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她的脸，把藏了很久的话一股脑说出来：“我以前总觉得人类麻烦，觉得你弱，觉得你是有目的……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的。”

“我总想着去陆家庄园，哪怕只远远看你一眼；我总想着再给你酿雷光果酿，想让你再夸一句好喝；我甚至……甚至想过，如果你能活下去，我就把雷霆轩的雷晶都摘下来，换你喜欢的花……”

他红着眼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清绾，我好像……喜欢你。”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原来那些别扭的靠近，那些没说出口的在意，都是喜欢。可他明白得太晚了，她已经不在了。

幻觉里的陆清绾静静地听着，没说话。直到他说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像以前一样想碰他的脸颊——指尖却穿过了他的皮肤，一片冰凉。

“庞尊先生，你不用道歉。”她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却很快柔下来，“那天我是自己要挡过去的，不怪你。”

“而且，”她看着他，眼神认真了些，“你是雷电尊者，是灵犀阁阁主啊。你怎么能天天躲在这里喝酒？仙境需要你，灵犀阁也需要你。”

“我知道……”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没有你，我……”

“没有我，你也该好好活着。”她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你送我的雷光果酿，我喝了，很好喝。你替我做的事，我都知道。可你这样作践自己，我会不开心的。”

她往后退了退，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要渐渐消失。

“你别走！”庞尊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空气，“我……我听你的，我不喝了，我好好活着，你别走好不好？”

“我不走呀。”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却还清晰地传来，“你好好活着，好好守护仙境，想起我的时候，就看看天上的星星，就当我也在看。”

“还有呀，”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笑眼弯弯的，“你是雷电尊者庞尊，要像以前一样厉害呀。”

话音落时，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殿内只剩下满地的空酒坛，和泛着冷光的雷晶。

庞尊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酒渍里，晕开一片深色的痕。

是幻觉。

可他记住了她的话。

他是雷电尊者，是灵犀阁阁主。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转身，走到殿门口，推开沉重的殿门。外面的雷云还在翻涌，却好像没那么闷了。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雷电的味道，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缕细小的电弧。这一次，电弧很稳，没有失控。

庞尊站在殿门口，望着外面翻涌的雷云。他知道，陆清绾不会再回来了。可他会记得她的话，好好活着，好好守护仙境。

想起她的时候，就看看星星。

就当她也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