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捏着手机走到阳台,晨雾还没散,玻璃上凝着层水汽。他用指节敲了敲栏杆,声音透过电流漫开:“余凯,画展的事……再推半个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紧接着是文件摔在桌上的脆响:“推?陈生你开什么玩笑!王馆长刚才还发微信问布展方案,你让我怎么回?”余凯的呼吸声像台没上油的鼓风机,“昨天下午六点,张老板带着鉴定师在画廊等了俩小时,就为看《水墨》的最终稿——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解释?”
陈生低头看着楼下巷子里扫地的环卫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顺着风飘上来:“就说作品细节还得调整。”
“调整?”余凯拔高了声调,“你上个月就说细节调整!陈生我跟你讲,昨天王馆长拍着我肩膀说‘小余啊,陈生这组画要是成了,你们画廊直接能进一线’——你现在让我把这话咽回去?”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软下来,“祖宗,我知道你最近状态不对,但这机会……”
“不是状态的事。”陈生打断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栏杆上的锈迹,“《水墨》最后那幅《惊蛰》,我得重画。”
“重画?!”余凯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听筒,“那幅画你熬了三个通宵!上周送去装裱的时候,李师傅还说这笔触是你近年最好的——”
“不够。”陈生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际线,“差口气。”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响,余凯大概是站起来了:“差什么口气?陈生你给我说清楚!是色彩还是构图?我让工作室的人通宵改!”
“是魂。”陈生吐出两个字,喉结滚了滚,“那幅画里缺个东西。”
“缺东西?”余凯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上个月你说《谷雨》缺束光,我们把画室的灯全换了;上上周你说《小满》缺滴水,我让助理蹲在旁边随时泼水给你找感觉——现在你告诉我《惊蛰》缺魂?”他忽然压低声音,“是不是……跟上次医院那事有关?”
陈生没说话,转身回了屋。书桌上摊着张速写,画的是饺子店靠窗的位置,月光正落在空着的座位上。
“我不管什么魂不魂的。”余凯的声音追着他过来,“下午三点,王馆长带藏家过来,你必须把画拿出来。”
“拿不了。”
“陈生!”余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房贷这个月就到期了!张老板昨天说只要能先睹为快,愿意预付三成定金——七位数的三成!”
陈生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速写纸背面画了个潦草的月亮:“定金让他先拿着。”
“你疯了?”余凯吼道,“昨天我跟财务都算好了,这三成定金够我们把画廊的欠账全清了!你知不知道刘老板昨天堵在门口,说再不还钱就把我们墙上的画全掀了?”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陈生走到窗边,看见余凯的车正歪歪扭扭地停在单元门口。他挂了电话,刚把手机塞进兜里,门铃就被按得急促作响。
打开门,余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门口,西装皱得像团抹布:“我知道你在里面!”他挤进来,一眼看见桌上的速写,“这啥?饺子店?你最近天天往那儿跑,就是为了躲事?”
陈生把速写纸收起来:“不是躲。”
“那是啥?”余凯指着他的鼻子,“你从医院出来就不对劲!那天护士跟我说你挂营养液的时候一直在看手机,是不是在查什么?”他忽然眼睛一亮,“是不是看上哪个护士了?我认识市一院的护士长,要不我帮你问问?”
“别瞎猜。”陈生走到画架前,掀开蒙着的画布。《惊蛰》上的远山还没干,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像片化不开的雾。
余凯凑过去,手指在画前悬了悬:“你看这云雾多好,比上次那版灵动多了……”
“少了道影子。”陈生拿起画笔,蘸了点清水,在山脚下抹出块空白,“这里该有个人影。”
“人影?”余凯挠挠头,“《惊蛰》讲的是万物复苏,加个人影干啥?”
陈生没回答,蘸了点浓墨,在空白处点了个小点。像粒刚破土的种子。
“下午三点。”余凯退到门口,手把着门框,“我只等你到三点半。”
陈生点了支烟,烟雾在画纸上空盘旋。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接起来,是饺子店的老板娘:“陈先生,你昨天落了本书在这儿,是不是叫《水墨技法考》?”
“麻烦您帮我收着,我晚点过去拿。”
“哎,对了。”老板娘的声音隔着油烟气传来,“常来的那位周医生刚才来过,问你是不是也爱点多加醋的饺子呢。”
陈生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烟灰落在画纸上,烫出个小小的洞。他忽然抓起画笔,在那粒种子旁边,快速勾勒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个人正抬头望着山。
余凯还在门口磨磨蹭蹭:“你到底想通没有?王馆长的车已经快到小区门口了……”
陈生放下画笔,转身拿起外套:“告诉他们,画展推迟半个月。”
“你去哪儿?”
“取本书。”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帮我把画室的窗户擦干净点。”
余凯愣住:“擦窗户干啥?”
“等月亮。”陈生带上房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